第二百一十四章 墨色裂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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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鹽瀆市局頂樓,網絡安全指揮中心仿佛沉入幽暗的海底。慘白燈光被徹底驅逐,隻有無數屏幕交織的幽藍與暗綠光芒在空氣中流淌,如同深海巨獸冰冷的鱗片,映照著操作人員蒼白、緊繃的臉龐。空氣中彌漫著臭氧的刺鼻、無聲的焦慮,以及一種無形的硝煙網絡戰爭特有的、灼燒神經的硝煙。
巨大的中央屏幕上,一個由流沙般數據構築的、不斷變幻形態的抽象標識緩緩旋轉,如同一個充滿惡意的漩渦。標識下方,血紅色的代號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寒意:GHOST(幽靈)
“又來了…”技術組負責人王濤的聲音沙啞幹澀,仿佛砂紙摩擦。他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屏幕,那裏,幽靈般的數據流正一次次嚐試滲透,又在即將觸碰到核心的刹那,如同水銀瀉地、了無痕跡地消散。“第七次了!他們在戲耍我們!他麽的,就像貓抓耗子一樣!”
破局者計劃的慘敗根源,此刻才赤裸裸地暴露在冰冷的藍光下。聶風雲,湖跺最強的刑偵隊長,在鬼市行動中被精準圍獵,並非源於行動的疏漏,而是“幽靈”的存在。它如影隨形,精準捕獲聶風雲每一次脈搏的跳動,每一步行動的意圖,從而編織出完美的獵網。
這鬼市,早已不單是靈魂數據的歸墟服務器。它豢養了一支致命的網絡軍團,尤其這個代號“幽靈”的存在,如同附骨之疽,如同無形噩夢。它的強大不僅在於現實世界的滲透與控製,更在於那張覆蓋全球、深不見底的“數字天網”。
屏幕上急速掠過被處理過的日誌碎片和數據包分析圖,每一幀都是無聲的控訴:八年前鹽瀆專案組自以為固若金湯的加密信道,“幽靈”破解它們如同撕開一張薄紙。聶風雲的行蹤指令,在幽靈眼中清晰如掌紋。即使是最高級別的軍用級加密協議,在幽靈所掌握的某種超越時代的算力與詭譎算法麵前,也如同布滿裂紋的琉璃,不堪一擊。
鄭錚下達緊急指令的通訊,也險些暴露在那雙無形的眼睛之下。更可怕的是其龐大的身份數據庫與入侵能力。聶風雲團隊精心偽造的假身份,在鬼市入口的“數字驗票”關卡前瞬間被戳穿,如同赤身裸體暴露在數據洪流之中。湖跺乃至鹽瀆警方的天眼係統、衛星監控,在幽靈團隊布下的幹擾迷陣與虛假信號迷霧下,對關鍵區域的追蹤徹底淪為霧裏看花。
譬如此刻,聶風雲的每一步脫逃路線,都在對方的精確預判之內,宛若提線木偶。
“他們太強了…簡直是無所不在,算無遺策。”一個年輕的技術員低聲喃喃,聲音裏帶著一絲被絕望浸透的無力感。“真的…像幽靈一樣。”
“不,”一個冷靜得近乎冷酷的聲音從指揮中心最幽暗的角落響起,瞬間切斷了壓抑的沉默。“他們也不是神,隻是…比我們更早拿到了那扇未來之門的鑰匙。”說話的是一個坐在角落裏、身影幾乎被雜亂線纜和非標準接口設備淹沒的年輕男子。他身形瘦削,麵色帶著常年不見陽光的蒼白,唯有一雙眼睛,在幽藍屏幕光的映照下,銳利如鷹隼,深邃如寒夜星空。
一旁的於洋略顯尷尬地清了清嗓子:“咳,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們紅盟的編外技術顧問,遊俠聯盟的現任盟主祝一凡!”
“哦?就是陸正風手下,那位一年前被‘幽靈’打得落荒而逃,連老家湖跺公安內褲…呃,內網都被扒幹淨的祝盟主啊?”角落傳來一聲刻意壓低卻不掩輕蔑的嘀咕。
一年前,破局者計劃在現實戰場遭遇慘烈潰敗的同時,虛擬戰場上,一場代號“暗潮”的全麵網絡入侵,更是讓鹽瀆乃至整個蘇省的網絡安全力量經曆了一場徹骨的“滑鐵盧”。城市數字基礎設施幾近癱瘓,海量機密數據泄露,損失難以估量。主導這場災難的幕後黑手,正是“幽靈”。而當時負責湖跺主防的“遊俠聯盟”,其防線被接連洞穿,最終連湖跺公安內網的寶貴資料也被“幽靈”徹底抹除,如同兩軍對壘,一方大獲全勝,另一方則輸得連最後的遮羞布都不剩。
祝一凡的麵色掠過一絲難以掩飾的尷尬,但脊梁卻挺得更直,眼底深處那份近乎偏執的倔強未曾熄滅分毫。人隻要活著,就未被徹底毀滅。正是在那片被“幽靈”踐踏過的技術廢墟之上,他親手埋下的種子,正頑強地破土而出。他的技術根基深植於網絡的灰色地帶,一個曾讓官方既頭疼又不得不倚重的“白帽子”傳奇。
在那場慘烈的“暗潮”之戰中,遊俠聯盟雖整體潰敗,但祝一凡卻是最早嗅到危險氣息、並以一己之力在局部構建起臨時防線、為最終的係統止損爭取了寶貴時間的無名英雄。那場慘敗,成了他最殘酷也最有效的磨刀石。他編寫的核心框架複活程序,奇跡般地在“幽靈”的毀滅性打擊中殘存下來,為後續艱難的數據重建保留了至關重要的骨架。
“子沐,”祝一凡轉過身,不再理會那些竊竊私語。他的手指在布滿自定義快捷鍵的鍵盤上驟然起舞,快如幻影。瞬間,主屏幕上展開數十個監控窗口,一張無形的、由代碼與陷阱構成的防禦巨網悄然張開。“這第七次試探,和前六次一樣,是‘幽冥之眼’的主動掃描。它在找我們的神經突觸,在探測我們的反應模式。它的持續試探本身就透露了一個信息:它對我們,同樣不夠了解。”他的聲音帶著一種穿透表象的洞悉力。
王濤聞言精神一振,布滿血絲的眼中燃起一絲希望:“你是說…他們也在猶豫?老祝,能反製嗎?至少…不能讓它摸清我們的最新防禦部署和反應機製!能做到麽?”
“反製?”祝一凡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近乎嘲諷的弧度,然而眼神深處卻燃燒著熾熱如熔岩的戰意。“不,我們在做的,是鏡像它。”
話音未落,他調出一個核心操作界麵。屏幕上,代表“幽靈”入侵路徑的灰色數據流如同一根根粘稠、滑膩的觸手被精準地引導、複製,然後被導入了一個由無數層嵌套的虛擬環境、動態誘餌和邏輯陷阱構成的龐大迷宮之中。
這個迷宮的核心,正是祝一凡與於洋等殘餘“遊俠”耗數年心血,在失敗廢墟上重建並不斷強化的“鏡淵”係統。此刻,更是得到了關子沐的無限加強。
“讓它看到的,”祝一凡的聲音帶著一種掌控者的絕對冷靜,“隻是我們精心編織、想讓它看到的‘現實倒影’。是經過無數次扭曲、反射、疊加後的‘鏡像’。它在試探我們的深淺,而它看到的每一寸‘深度’,都可能是我們預埋的、淬著劇毒的倒刺。”
2、
畫麵驟然閃回至數月前,一個冰冷的雨夜。城市霓虹在濕漉漉的街道上暈染開模糊的光斑。在一個不起眼的24小時便利店最僻靜的角落,冰櫃的嗡鳴是唯一的背景音。
風塵仆仆、帶著一身寒氣的鄭錚,將一個外形毫不起眼的加密U盤,悄無聲息地推到祝一凡麵前。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像淬火的刀鋒般銳利:“一凡,鬼市內部流出來的,這是最後一片拚圖。關於數年前那次‘意外’…聶隊座駕被人精準動了手腳的關鍵數據片段。這些數據曾被某種未知手段完美抹除過,但抹除痕跡本身,像指紋一樣,暴露了‘幽靈團隊’核心算法的某種底層殘留特征。”
了解對手,才可以打敗他。
祝一凡冰涼的指尖觸碰到U盤外殼,一股寒意仿佛順著神經直抵脊髓。
“老板,你知道這東西意味著什麽嗎?”他抬起頭,直視鄭錚,眼神複雜,“它可能是一把能撬開幽靈堡壘的鑰匙,但也可能…是一枚足以把我們都炸上天的炸彈。幽靈的力量,遠超我們之前的認知。它的某些行為模式…甚至不像純粹的人力在操作。”
他腦海中下意識閃過關青禾那雙在虛擬與現實交錯中始終保持著驚人冷靜的眼眸那是在一次極其危險的線下數據交割點,他偽裝潛入時短暫遭遇的目標。關青禾敏銳得近乎直覺的洞察力、對特定加密協議的近乎本能般的規避習慣、以及那在高壓下依舊一絲不苟的操作節奏…這些碎片化的觀察,此刻與U盤裏的幽靈痕跡產生了奇異的共鳴。
她若是幽靈,那麽她的弱點或許不在於技術缺陷,而在於那份完美主義帶來的可被預測的習性。
鄭錚重重呼出一口白氣,仿佛要驅散心頭的沉重:“我知道風險有多大。但你是我們唯一的希望,唯一曾在它爪牙下掙紮求生、還保留反擊火種的人!張局需要時間,聶隊需要機會!整個鹽瀆,都需要你在這片代碼構成的深淵裏,點亮一盞燈!哪怕…哪怕隻能短暫地照出它龐大陰影的一個猙獰輪廓,也足夠了!”
祝一凡沉默了。冰櫃的冷光打在他蒼白的臉上,他緊緊攥住那枚小小的U盤,掌心傳來金屬冰冷的刺痛感,又仿佛握著一塊即將引爆的烙鐵。“燈?”他抬眼,那破釜沉舟的決絕如同實質般在他眼中凝聚、燃燒。“不,沒那麽抽象!”他的聲音斬釘截鐵,“我要做的,是用它的邏輯縫隙,為它打造一個它永遠無法理解的…鏡像迷宮。幽靈小姐,你能確保自己永不迷途嗎?”
就在這時,祝一凡的個人加密通訊器輕微震動。一條來自蘇省公安廳計算機聯盟的核心層、語氣冰冷嚴厲的問責信息直接闖入視野:【王濤,祝一凡,鏡淵調動底層資源超出預算閾值47%,且未經報備。解釋一下?湖跺鬼市動蕩加劇,幽靈異動頻繁,我們需要確保全局穩定,而非孤注一擲的個人表演。下次擅自行動,我們將切斷所有非必要支持。後果,你們鹽瀆市局自行承擔。】
字裏行間的不滿與警告,如同冰冷的鋼針。
祝一凡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王濤,麵無表情地掃過信息,指尖在屏幕上劃過,沒有回複,隻是默默地將那條信息標記為“已讀”。
高層的不滿,像一片厚重的陰影壓在他的計劃之上。他知道,這場戰鬥不僅要麵對外部的幽靈,還要提防內部的掣肘。
讓自己從內裏崩潰,這何嚐不是幽靈團隊的反擊。時間,比他預想的更加緊迫。
3、
回到此刻,網絡安全指揮中心的核心數據區。
王濤悄然退出,應該是頂不住壓力,向張林匯報去了。
“報告!”一名緊盯分屏幕的技術員猛地抬頭,聲音因緊張和一絲難以置信而微微發顫,“‘幽冥之眼’的掃描強度正在急劇減弱!它…它好像被我們的‘鏡像’迷惑住了!正在嚐試改變路徑,繞開主陷阱區!”
“成功了?!”
指揮中心內,壓抑的、帶著劫後餘生般難以置信的輕微呼氣聲此起彼伏。緊繃的空氣似乎出現了一絲裂痕。
又一次!
曆史仿佛重演,卻帶著微妙的不同。在祝一凡的指揮下,借助那枚來自鬼市內部的“危險鑰匙”,結合他自身在慘敗中淬煉的技術和對關青禾行為模式的隱隱洞察,這臨時構建的鏡像迷宮,再一次成功擋住了“幽靈”那無孔不入的窺探目光。
王濤看向祝一凡的目光充滿了複雜的敬意,但更深層的憂慮也隨之浮現:“老祝,幹得漂亮!但你確定…你們的‘鏡淵’,這個鏡像迷宮,能永遠困住它?它一旦反應過來,或者找到新的突破口…”
祝一凡沒有立刻回答。他身體微微後仰,靠進冰冷的椅背,閉上雙眼。指尖無意識地、以一種近乎冥想般的沉穩節奏輕輕敲擊著桌麵。他在感受,感受網絡中那無形戰場上殘留的交鋒餘波,感受“幽靈”在那扭曲鏡像中留下的每一絲困惑與試探性的反擊脈絡。
幾秒鍾後,他睜開眼,目光如電,穿透層層屏幕,直刺中央那個仍在緩緩旋轉、仿佛永不疲倦的幽靈標識。
“不可能永遠困住,”祝一凡的聲音清晰、冷靜,帶著一種直麵殘酷現實的清醒,“隻要是代碼構築的邏輯,就一定有縫隙。隻要是人在驅動(或者模仿人的思維),就一定會有破綻。”他頓了頓,語氣陡然加重,每個字都如同鑿刻,“但隻要它還在動,還想作,還在貪婪地窺探,還想控製一切,它就一定會留下新的痕跡。而我們要做的”他的目光掃過指揮中心裏每一張或振奮或憂慮的臉,最終定格在王濤和於洋身上,“就是用它自身的傲慢和那份永不饜足的‘好奇心’作為絲線,一點點編織成最終讓它墜落的巨網。核心目標隻有一個:找出驅動這幽靈的幕後,到底是什麽東西!人?程序?還是…別的什麽玩意?”
他的目光最後投向指揮中心巨大的落地窗外。窗外,醞釀已久的厚重墨色雲層,翻滾如怒濤。突然,一道慘白得刺眼、仿佛要將天幕劈開的巨大閃電,毫無征兆地撕裂了沉沉的黑暗!
震耳欲聾的雷鳴緊隨其後,轟隆隆滾過城市上空,連指揮中心的防彈玻璃都為之震顫。
屏幕幽藍與暗綠的光芒,在閃電的慘白映照下,更加詭異地閃爍,映照著祝一凡專注而寫滿疲憊的側臉。他如同一座孤懸於數字廢墟與驚濤駭浪之間的燈塔。外有“幽靈”窺探的低語與攻擊構成的驚濤駭浪,內有係統高層不滿的暗流湧動。
他孤獨地矗立著,倔強地將那束由智慧、傷痛與不屈意誌凝聚成的微光,投向深不可測的黑暗。這光芒,是深淵中絕望者唯一的坐標,更是風暴真正降臨前,那最後一道、也是至關重要的預警屏障。
窗外,閃電撕裂的墨色裂縫尚未完全彌合,沉沉的雷聲,預示著真正的風暴,已至鹽瀆公安的門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