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七章 想要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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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機翼撕裂鉛灰色的雲層,引擎的轟鳴裹挾著一種沉悶的壓迫感,宣告著一次不情願的降落。
舷窗外,湖跺市龐大的輪廓在陰霾的天幕下鋪陳開來,像一塊浸透了機油與濕鏽的暗沉鐵氈。雨水在窗玻璃上蜿蜒爬行,扭曲了下方密如蛛網的街道和灰蒙蒙的樓宇。
關青禾靠在冰冷的舷窗上,指尖無意識地刮過玻璃上的水痕。一張薄薄的電子入境卡在她另一隻手中微微發燙,屏幕上是歸墟那冰冷、不容置疑的最後通牒。
“坐標:湖跺。狀態:被召回。時限:48小時。指令:清除幽靈芯片所有異常節點。違逆代價:身份抹除,路徑清除。”
每一個字符都像淬了毒的冰針,紮進她試圖維持平靜的神經。召回?好一個冠冕堂皇的詞。實質是放逐生涯的終結,是歸墟對這枚桀驁棋子的強力回收與打壓。她在外圍的“自由活動”觸碰了某些核心神經,那場針對北美某個關鍵節點的“意外”滲透,顯然讓歸墟感到了失控的威脅。
所以,這不是召回,是押解。
艙門開啟,混雜著工業塵埃、潮濕水腥和航空煤油刺鼻氣味的空氣猛地灌入,嗆得她喉頭一緊。
這是故鄉的氣息?不,更像一座龐大機器運轉時散發的、令人窒息的廢熱。
接駁廊橋的陰影裏,兩個穿著深色大衣、如同融入背景剪影般的男人無聲地迎了上來。他們沒有言語,隻是微微側身,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精準地鎖定了她。歸墟的影子無處不在,從她踏上故土的第一步就如蛆附骨。無形的囚籠瞬間收攏。
“歡迎回家,幽靈小姐。”左邊那人聲音平板,不帶一絲溫度,更像機械的複讀。他甚至沒有看她的臉,視線落在她隨身攜帶的銀色保密箱上裏麵裝的,是她賴以周旋的核心裝備,也是此刻束縛她的枷鎖。
關青禾扯出一個極其短暫的、毫無溫度的微笑,算是回應。她挺直脊背,高跟鞋踩在冰冷光滑的地麵上,發出清晰而孤絕的脆響,率先走向通往外界的閘口。每一步都踏在無形的刀鋒上。她能清晰地感知到身後兩道目光的黏著,如同實質的鎖鏈,勒緊她的呼吸。
機場大廳燈火通明,人潮洶湧,卻在她周身形成了一個詭異的真空地帶。喧囂仿佛隔著厚重的玻璃傳來。歸墟的影子們不遠不近地跟著,像兩塊沉默的礁石,分割著人流。她知道,這隻是開始。接下來將是無孔不入的監視、限製性的權限、以及必須執行的“清除”任務目標是她在湖跺埋藏多年的幽靈芯片備份節點,那是她為自己預留的、對抗歸墟意誌的最後一道防火牆。
如今,歸墟要她親手拆掉它。
走出機場,冰冷的雨絲立刻貼上臉頰。一輛沒有任何標識的黑色轎車停在路邊,車門無聲滑開,如同野獸張開的口。關青禾沒有猶豫,彎腰坐了進去。車門關閉,隔絕了外界的嘈雜與濕冷,也隔絕了她最後一絲殘存的、關於“自由”的微弱幻想。
車廂內彌漫著皮革和消毒劑混合的冰冷氣味。司機如同雕塑,後視鏡裏看不到他的眼睛。
影子之一坐進副駕,另一個則拉開後座另一側的門,坐在她旁邊。
“芯片節點坐標已經下發至你的終端。”旁邊的影子終於開口,聲音依舊平板,“72小時。歸墟大人需要看到節點徹底消失的物理證據。清理過程,影子會全程旁觀。”他強調著“旁觀”二字,冰冷的目光掃過她。
關青禾望向車窗外飛速倒退的、被雨水衝刷得模糊不清的城市風景。
湖跺,這座曾經孕育了她技術天賦也埋葬了她天真過往的鋼鐵叢林,如今成了她新的囚牢。歸墟的巨掌已然落下,帶著碾碎一切反抗的意誌。她輕輕閉上眼,指尖在冰冷的保密箱表麵緩緩劃過。一抹極淡、近乎虛無的冷意在她眼底掠過,快得無人捕捉。
清除?歸墟或許以為收回了提線,卻不知最危險的幽靈,往往誕生於最嚴密的囚籠內部。
隻要芯片還在她手裏。她的遊戲,也遠未結束。
2、
刺骨的風,裹挾著湖跺市特有的、混雜著水腥氣與工業塵埃的濁息,狠狠撞在天台邊緣祝一凡的脊背上。他向前踉蹌半步,腳下鬆動的石子滾落,瞬間被下方深淵般遙遠的燈火無聲吞噬。
身後,高跟鞋敲擊水泥地的聲音清脆而冰冷,步步緊逼,恍若死神的倒計時。
“老祝,這麽快地址就被你鎖定了。”铩羽而歸的關青禾在幾步之外停下,聲音穿透風聲,清晰地送入祝一凡耳中。那聲音並無預想中的得意,反而沉澱著一絲難以言喻的疲憊,如同跋涉過漫長荒原後的歎息。
祝一凡身體瞬間繃緊,像拉滿的弓弦,沒有回頭,等待著最終的裁決。
“知道麽,老祝,”關青禾的聲音飄忽起來,像在問他,又像在問虛空,“你就是個楔入者。”她頓了頓,夜風撩起她散落的發絲,拂過光潔卻漠然的側臉。“這局棋下了多久?九年?十年?還記得那個不可一世的陸正風麽?揚言湖跺的服務器是銅牆鐵壁,殊不知正是這份狂妄,替你們招來了無休止的烽火。服務器宕了又起,防火牆破了再建,數據洪流在無形的管道裏奔湧、撕咬…一晃經年。盯著屏幕上那些跳動的字節,閃爍的警報,有沒有一種…隔著時空與前世對話的錯覺?”
“技術於我,從來不是門檻。”她的語氣近乎平淡,“撕開陸正風的核心節點,定位你們的跳板,預測你們的下一步…這些就像呼吸一樣自然。但我常在想,我們或者說我,到底在爭什麽?”她的聲音裏浸透了困惑與厭倦,“爭歸墟AI垂青的虛名?爭藏在雲端的幽靈密鑰?爭鬼市許諾的鏡花水月?還是爭一個連名字都可能虛幻、飄渺無蹤的未來?”
“我得承認,你和關子沐的聯手確實讓我措手不及,反擊的機會並非沒有,”關青禾眉尖微微一蹙,“隻是…我厭倦了。厭倦了一個人的奔襲,一個人的…深淵。”
那厭倦感如此深重,仿佛這場席卷無數人、撕裂無數數據的宏大戰爭,在她眼中不過是一場盛大而空洞的表演,而她雖是技藝超絕的演員,卻早已意興闌珊。
“這感覺…像在一條永無止境的黑暗隧道裏狂奔,耳邊充斥著風聲和廝殺,卻忘了入口何在,也看不到出口的光。我們所有人,你,我,鄭錚,吳定波,甚至…陸正風和老藏,都不過是隧道裏互相撕咬的影子罷了。”她發出一聲輕嗤,笑聲裏淬著冰冷的自嘲。“所以,當那串最終指向這裏的IP坐標跳出來,當屏幕那頭顯出你和關子沐,還有那個經年不變的遊俠聯盟LOGO…老祝,我按下了暫停鍵。”她的語調陡然沉靜下來。“我本有機會擊潰你,但在那一瞬,我想起了…你對我的那些關照,那些…似是而非的情感。我放棄了。”
她微微仰頭,望向晦暗的夜空,“也許讓你帶著你那不知所謂的遊俠聯盟,繼續這自以為是的抗爭,也未嚐不是件有趣的事?我是個徹頭徹尾的虛無主義者,是你,讓我偶爾窺見了某種…實在的東西。談不上可貴,卻莫名令人…向往。真的…已經許多年,沒有人敢直麵歸墟了…”
“至於我那技術早已入土卻不肯退場的哥哥關子沐,”她語氣裏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複雜,“我也隻能由著他。你們這對組合,手法雖不高明,倒也算個合格的靶子。”她的聲音驟然貼近,氣息帶著甜膩如劇毒蜜糖的溫熱,幾乎噴在祝一凡冰冷的頸側。
她依舊美豔奪目,但這一刻,祝一凡看清了那雙曾被吳定波戲謔為“媚眼”的瞳孔深處:寒芒凜冽,所有偽飾剝落殆盡。方才短暫的困惑與倦怠如同幻影消散,顯露出畫皮下最本真的終焉形態冷酷精準的幽靈獵殺者。
“老祝,回溯一下,”她輕笑,帶著刀刃刮擦骨屑般的寒意,“此刻像不像八年前,推陸正風被省廳複盤之後,鋃鐺入獄的那晚?”她搖頭,發絲在風中狂舞,“風水輪流轉!想不到你和關子沐領著那批遊兵散勇,竟也能將我們逼到如此境地。”
“我也沒想到你們幽靈如此浪漫,把終端建在這交警大樓的天台!”祝一凡猛地回頭,瞳孔驟縮。
“看星望月,倒也風雅,”她唇角勾起一抹殘酷的弧度,“可惜,選址是歸墟自己的主意。它有了自主念頭後,便很少有人能撼動…”她離得太近了,近得祝一凡能看清她光潔額下那雙亮得驚人的眼像淬了寒冰的隕星,赤裸裸地燃燒著掌控一切的瘋狂與久居深淵的冷酷。
“誰知道它怎麽想的?不過建了就建了…”她毫不在意地聳肩,那抹殘酷的笑意更深,“能重塑世界秩序的,大抵都是瘋子。比如張林,堂堂局長不思維穩,偏要破局;陸正風,網安大隊長舍自己的精英不用,倚仗你白身的遊俠聯盟?嘖,這些無厘頭的行徑倒打亂了我們的棋局。可惜啊,”她拖長了尾音,刻骨的嘲弄幾乎化為實質,“老祝,你們終究是一群烏合之眾,充其量不過是掌握些雕蟲小技的散兵遊勇。他們以為有你們助力就能贏。結果呢…”關青禾嗤笑出聲,“是贏了數據爭奪?還是贏了服務器封禁?嗬…老祝,我承認你們這次的夾擊很漂亮。但你以為抓住一串字節,就能順著網線揪住我這個幽靈?”
她指尖撚著一枚小巧的黑色U盤,在他眼前輕晃,如同招魂的符咒。“幽靈計劃的終極密鑰,在這裏。一旦啟動,你們那點可憐的數據,瞬間就會被注入的歸墟AI邏輯鏈絞成齏粉!連帶你們引以為傲的聯盟數據庫,都將付之一炬,”她眼神陡然銳利如鷹隼,刺向祝一凡,“作為這個該死的聯盟的盟主,你將步陸正風的後塵。永世…不得翻身。”
“想要嗎?”她唇角綻開一個近乎猙獰的笑容,“來拿!不過…”她的聲音陡然壓低,帶著一種危險的誘惑,“得先征服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