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七章 單刀赴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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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消毒水的氣味頑固地滲入鼻腔,與皮膚上藥膏的冰涼交織,構成了祝一凡此刻清醒的樊籠。私人診所的單人病房裏,他形同剛從修羅場拖回的殘軀,從頭到腳覆滿僵硬的雪白繃帶,唯有眼、鼻、口的縫隙,勉強證明著內裏是個活物,活脫脫一架“木乃伊”,一隻動彈不得的“人肉粽子”。每一次細微的牽扯,都攪動起皮肉之下未曾平息的鈍痛。
    床頭櫃上,散落著他僅存的幾件貼身物件。視線疲憊地掃過,最終凝滯在一副邊緣磨得油亮的塔羅牌上。
    腫脹裹纏的手指笨拙如木樁,他費了些力氣,才用指尖笨拙地撚出一張。
    牌麵翻轉。
    高塔(The Tower)。畫麵上,矗立山巔的宏偉石塔正被狂暴的雷霆撕裂,烈焰舔舐著斷壁殘垣,磚石如雨崩落,塔頂象征榮耀的王冠連同兩個驚惶墜落的人影,一同被無情地卷入深淵。背景是凝固的墨色,無聲地訴說著猝然的毀滅與不可逆轉的劇變。
    祝一凡盯著牌麵,喉間滾出一聲短促而嘶啞的嗤笑,悶在層層繃帶裏,透著自嘲與難以言說的渾濁情緒。“高塔…還真他麽的應景。”他喃喃,聲音透過繃帶的縫隙傳出,帶著古怪的失真感。“崩塌…毀滅…這墜落的盡頭在哪兒…”
    不久前,他放水放走了關青禾那個倔女人。這算不算親手點燃了炸毀高塔的引信?他不知道。是為了償還在綜合中心那筆糊塗賬?還是僅僅因為她眼底那股子溫柔卻燒不熄的火焰,讓他動了不該有的惻隱之心?放她走,是對是錯?是加速了這座高塔的傾覆,還是…在崩塌的瞬間,為她推開了一線生門?
    這張牌宛如冰冷的拷問,直刺他的靈魂。
    2、
    手機屏幕驟然亮起,嗡嗡的震動粗暴地撕碎了病房的死寂。
    屏幕上,“關子沐”三個字刺目地閃爍。
    “操…我他媽上輩子是卡了多少關沒過完?這輩子專欠你們姓關的?這邊說曹操,曹操沒來,曹丕倒他麽先到了!”祝一凡低聲咒罵了一句,用那裹得像個發麵饅頭的手,艱難地劃過接聽鍵,將手機懟到耳廓。
    “喂?”聲音低沉沙啞,像砂紙摩擦。
    電話那頭,關子沐一反往日的跳脫,隻剩下壓抑的喘息和幾乎要衝破聽筒的恐慌:“老祝!你在哪?我…他媽好像攤上大事兒了!”
    祝一凡心頭驟然一緊,疲憊的神經瞬間繃成鋼絲:“說清楚!什麽麻煩?現在安全?”
    “暫時貓著呢…但有人在查我!查得死死的!感覺…感覺像被一條毒蛇給叼上了,怎麽也甩不掉!”關子沐的聲音抖得厲害,“老祝,我他媽信的過的人沒幾個,現在隻能指望你了!”
    “查你?誰?為什麽?”祝一凡的語氣陡然變得古怪而淩厲。他了解關子沐,這小子骨子裏驕傲固執得像塊頑石,但生性謹慎如狐狸,從不幹沒譜的事。
    這事絕不簡單。
    聽筒裏隻剩下粗重的呼吸聲,沉默了幾秒,如同窒息。就在祝一凡耐心瀕臨崩斷時,關子沐像是豁出去了,帶著一種破罐子破摔的哭腔,聲音壓得極低:“我…我為了青禾…我、我把張林那王八蛋給悶了!”
    “什麽?!”祝一凡懷疑自己耳朵被繃帶堵聾了,猛地一動牽扯到傷口,痛得他倒抽冷氣,“操!打張林?你丫膽兒肥得能撐船了!”
    “青禾被人追殺,張林脫不了幹係!我他媽的可氣不過!妹妹再怎麽淘氣,有哥哥教訓,其他人誰碰她誰死。”關子沐的聲音驟然拔高,隨即又被更大的恐懼淹沒,“我黑了他手機,摸清了他行動的路線,在湖跺市局後麵一個沒攝像頭的角落…套了麻袋,用…用棒球棍給了他幾下狠的,然後把人反鎖在市局雜物間裏!就想讓他嚐嚐被拋棄被放棄的滋味。老祝,36小時後我給他手機開機,鹽瀆的人順著信號找過去了…以我的判斷,他人應該沒死透。”
    “我去你丫的!”祝一凡一口氣噎在喉嚨裏,包成粽子的身體氣得差點從床上彈起來。這小子!平日裏看著冷得像塊冰,為了青禾居然能瘋成這樣!他簡直氣到肝疼又他媽想笑。
    “關、子、沐!你腦子裏灌的是他媽的水泥漿子嗎?!張林什麽人?市局局長!你他媽動他?還在他下屬地盤的湖跺市局動手?你他媽腦子裏塞了多少秤砣?!嫌青禾的麻煩不夠多是嗎?!現在知道怕了?打黑棍那股子‘孤膽英雄’的勁兒去哪了?”
    電話那頭的關子沐徹底蔫成了霜打的茄子,聲音悶悶的:“老祝,江湖救急啊!這回真栽了!他們肯定鎖定我了!咋辦?我他媽還是個行走在陽光下的‘黑戶’呢!”
    “立刻!馬上!給老子找個耗子洞鑽進去!藏嚴實了!斷掉所有不該有的線!等老子消息!”祝一凡幾乎是咆哮出來,額角青筋在繃帶下突突直跳。他必須保住這小子,不僅是為了青禾,更因為這混球一頓騷操作,很可能把他也拖進更深的泥潭。
    祝一凡點燃了一根玉溪,心想:這崩塌的高塔也許不是來自逃亡的關青禾,而是這個無腦的大舅哥!
    3、
    剛撂下關子沐這個血壓引爆器打來的電話,手機屏幕幽光再閃。這次,是一串沒有備注、卻早已刻進祝一凡骨髓深處的加密號碼。信息內容極簡,冰冷,帶著不容違抗的鐵血命令:“一小時後,登達碼頭見。寒鴉。”
    寒鴉!關青禾公寓裏要把自己“請”去市局喝咖啡的那個寒鴉!張林的心腹頭馬!媽的,難道是因為關子沐這檔子破事,自己被監控上了?祝一凡握手機的手指驟然收緊,指節因用力而慘白,傷口尖銳的刺痛遠不及這個名字帶來的衝擊猛烈。
    “老子沒空!”他手指僵硬地戳出一條試探。
    寒鴉的回複快得像預先設定好的程序:“祝一凡,你是不想救關青禾了?還是徹底放棄關子沐了?或者是…丟了當警察刨根問底的興致?和歸墟相互勾結、放走王清泉的那個內鬼,你不想揪出來了?”
    “操!”祝一凡指尖懸停片刻,把這個最能代表他此刻複雜心緒的感歎詞發了過去,權作模糊的回應。
    寒鴉似乎滿意了,甚至有些多餘地追加了一條:“很好,我等你。”
    等你妹,這一句可沒有發出去,祝一凡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床頭櫃上那張靜臥的高塔牌。
    猙獰的閃電撕裂堅固的塔身,象征著舊日秩序與認知的徹底崩塌。他鬼使神差地放走了關青禾,莫名其妙的關子沐為複仇莽撞襲擊張林引火燒身,現在,身份敏感如寒鴉竟繞過所有程序,直接向他發出密會邀約,矛頭還直指潛伏的鬼影。
    這世界,真特麽的玄幻。
    可對方的話軟中帶刺,字字敲在關節上。為了關家那對麻煩兄妹,也為了那樁壓在心底的舊案,這碼頭,他非去不可了。身處風暴眼的他,正從這搖搖欲墜的高塔之巔急速墜落。下方是吞噬一切的深淵?還是…一片必須踏入方能窺見真相的焦土廢墟?
    他深吸一口氣,混雜著消毒水、藥味和繃帶纖維氣味的空氣灌入肺腑,劇痛是殘酷現實的唯一腳注,但眼底卻悄然燃起一絲混雜著疑慮與孤注一擲的銳芒。
    “又是登達碼頭…還真是個‘老地方’,隻可惜約會的是個大毛胡子。”祝一凡低聲咀嚼著老地方這三個字,緩緩地、極其艱難地開始挪動他那粽子般臃腫沉重的身體,試圖從病床上撐起。每一次微小的移動都伴隨著撕裂般的煎熬,但他清楚,這場墜落已然開始,無可逆轉。
    他必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