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溫杯倒扣在案幾上，杯底裂痕像一張沒合攏的嘴。陳墨指尖在藍牙耳機上敲了三下，沒反應。他又敲了兩下，依舊沉默。殿內空氣凝滯，仿佛連風都學會了打卡上班，準時停在了南天門。
    他盯著玉階旁那隻青銅仙鶴雕塑，忽然抬腳，輕輕一推。仙鶴紋絲不動，但底座縫隙裏飄出一縷枸杞味的蒸汽。
    “行吧。”他低聲說，“你不說話，我來讀代碼。”
    他閉眼，回憶坤靈最後那句斷續的提示：“反篡改鎖已激活……代碼1314保護中……”聲音戛然而止，像被誰拔了網線。可就在信號消失前，係統底層閃過一道極淡的協議路徑——【NPC模式·非交互狀態·布景級權限】。
    他沒睜眼，直接在意識裏輸入指令：“啟動NPC模式，身份降級為布景道具，狀態欄隱藏。”
    耳邊“叮”了一聲。
    不是係統提示音，是釘釘。
    三界釘釘同步彈出通知：【天道殿後勤公告】即日起，殿前青銅仙鶴將參與“靜物節能計劃”，進入低功耗待機狀態，預計持續三日，請各修士勿對其投喂香火或傾訴心事。
    陳墨睜開眼時，已經站在了仙鶴旁邊——準確地說，他成了仙鶴旁邊的一部分。視線固定，無法轉動，體溫歸零，呼吸切斷。保溫杯還在原地，但他已經不能伸手去拿。整個世界變成了PPT播放模式，每一聲腳步都像幻燈片翻頁。
    他知道，自己現在在係統裏的身份欄上，寫著四個字：環境組件。
    可就在切換完成的瞬間，耳機殘餘信號裏，閃過一串數據殘留：KL37。編號一閃即逝，像極了墨青璿飛劍芯片上那道總也擦不掉的刻痕。
    他來不及細想，天道殿大門轟然開啟。
    皮鞋聲由遠及近，不疾不徐，像是踩著KPI進度條在走。
    東方昊來了。身後跟著洛九幽。
    兩人站在大殿中央，影子拉得老長，像兩份沒簽完的勞動合同。
    “監控網鋪開了。”東方昊看著虛空，仿佛在讀一份無形的報表，“第13號資本協議副本已激活，意識穿透掃描覆蓋九重天域。隻要他還在運行，波動逃不過。”
    洛九幽輕輕撫摸腕上的青銅鎖鏈，鏈環發出細微的摩擦聲：“但他最近太安靜了。一個能用甩鍋符把PUA契約燒成灰的人，不會真的去推積分賽。”
    “所以才要查。”東方昊嘴角微揚，“巡查使不該有‘沉默期’。天道從不休眠，除非……它在偽裝宕機。”
    陳墨在仙鶴體內“聽”著，意識縮進藍牙耳機的殘餘信號流裏，像一隻躲在路由器背後的網卡幽靈。他不能動，不能回應，甚至連眨眼都做不到——但耳朵還活著。
    洛九幽忽然走近仙鶴，指尖輕點鶴喙。
    “這角度不對。”她說。
    陳墨心頭一緊。
    “昨天它頭偏左十五度，今天卻正對玉階。誰動過？”
    東方昊踱步過來，眯眼打量：“或許是維修靈童調整了風水陣。”
    “不。”洛九幽搖頭，“風水陣不會改底座朝向。它是……被重新擺放的。”
    兩人沉默片刻。空氣緊繃得像即將到期的試用軟件。
    陳墨知道，再靜下去，遲早會被識破。NPC模式能藏形，但藏不住“存在感”。尤其是當敵人已經開始懷疑“布景道具”是不是太配合劇情的時候。
    他忽然想起影魅那晚的“自願奮鬥協議”——那套話術模板之所以能生效，是因為它聽起來像製度，像流程，像天道該說的話。
    於是他在意識深處，啟動了預設程序：自動應答·背景音循環。
    下一秒，天道殿穹頂傳來一道平穩的機械音：
    “根據Q3戰略規劃，非核心崗位將進入效能優化階段。本次調整不涉及主體架構，屬常規資源重組，請各單元保持靜默運行。”
    聲音不高，卻像一份自動播放的PPT，緩緩覆蓋了整個大殿。
    洛九幽猛地抬頭。
    “天道……什麽時候開始發內部通告了？”
    東方昊也皺眉：“這語氣……不像天道口吻。倒像是……人事部晨會錄音。”
    “而且。”洛九幽冷笑，“天道何須解釋‘不涉及主體架構’？它說改就改，何來‘請保持靜默’這種措辭？”
    她猛然轉身，盯著仙鶴：“這聲音，是從它附近傳出來的。”
    陳墨在心裏默念：繼續播，別停。
    背景音無縫銜接：“本次效能優化預計持續三個自然月，績效評估將結合摸魚時長與心魔請假頻次，具體細則請查閱《反996修真聯邦憲法》附錄七。”
    洛九幽瞳孔微縮。
    她抬起手，鎖鏈輕響，一道“業績同頻波”悄然擴散——那是她獨創的心靈探測技，專用於喚醒被壓抑的意識波動。曾有三百弟子在她的波頻下集體崩潰，高喊“我自願加班”。
    陳墨感到一股暖流衝向意識核心，像極了上班第一天被主管拍肩說“你是重點培養對象”。
    但他沒動。
    他把自己想象成一段後台進程，靜默運行，不響應任何外部調用。
    背景音繼續：“溫馨提示：效能優化期間，禁止強製喚醒低功耗單元，違者將觸發反資本滲透協議。”
    洛九幽臉色變了。
    她盯著仙鶴，一字一頓：“天道……何時學會說人話了？！”
    話音未落，手中茶盞“啪”地炸裂，碎瓷四濺。
    一片瓷片劃過仙鶴底座，恰好嵌進裂縫，拚出半個“K”字。
    東方昊低頭看了看碎片，又抬頭看向仙鶴，忽然笑了：“有意思。連靜物都在傳遞信號。”
    “不是靜物。”洛九幽咬牙，“是有人躲在係統夾層裏，用天道名義胡言亂語。”
    “那正好。”東方昊從袖中取出一枚玉符，輕輕一拋，“既然他喜歡裝背景音，不如我們給他加點戲。”
    玉符懸空，浮現一行小字：【指令·深度掃描·目標：環境組件KL37】
    陳墨意識一震。
    KL37，又被提到了。
    這不再是巧合。這是一條被反複標記的路徑，一段被刻意追蹤的代碼。
    他知道，再待下去，遲早會被順藤摸瓜。可NPC模式一旦退出，係統會立刻彈出“非正常離線警告”，等同於自爆。
    他隻能賭。
    賭洛九幽的探測波有延遲，賭東方昊的掃描指令需要加載時間，賭坤靈雖然休眠，但反篡改鎖還在生效。
    他在意識裏悄悄切換自動應答程序，從“職場黑話模式”切換至“天道玄學模式”。
    穹頂聲音再起：“天道無言，唯運而已。凡試圖解析環境組件者，皆入因果劫。”
    洛九幽冷笑：“裝神弄鬼。”
    她抬手，鎖鏈一抖，三百六十個加班傀儡的虛影在殿外浮現，齊齊望向仙鶴。
    “我給你三息。”她說，“自己出來，還能留個全屍。”
    陳墨沒動。
    背景音繼續：“檢測到高強度因果幹擾，啟動應急預案：環境組件KL37，進入深度靜默，協議加密等級提升至‘無為’。”
    話音落下，仙鶴底座的裂縫中，枸杞水緩緩滲出，沿著“K”字瓷片流下，在地麵匯成一道微不可察的符號。
    像極了前世代碼編輯器裏，那個總在淩晨三點閃紅的報錯行。
    洛九幽忽然眯眼：“它……在記錄？”
    東方昊抬手，玉符下壓：“掃描進度52%……等等，係統反饋異常。KL37協議……正在反向加密？”
    “不可能！”洛九幽怒道，“那隻是個編號！”
    “但它在動。”東方昊盯著玉符，“像是……有意識在抵抗。”
    陳墨在黑暗中“看”著這一切，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KL37不是他的編號。
    是他們的編號。
    是所有被係統選中、又被資本抹去的“備份巡查使”的共同ID。
    而他，是唯一一個沒被刪幹淨的。
    他輕輕在意識裏按下最後一個指令：
    【自動應答·循環終止】
    【狀態欄：隱藏】
    【存在模式：非交互】
    【備注：此仙鶴已申請年假，請勿打擾】
    下一秒，天道殿徹底安靜。
    連背景音都消失了。
    洛九幽站在原地，盯著仙鶴，指尖發顫。
    她忽然彎腰，撿起一片碎瓷，死死攥住。
    瓷片邊緣割破手指，血滴落在“K”字上，緩緩暈開。
    東方昊看著玉符，輕聲道：“掃描失敗。目標……不可讀取。”
    他抬頭，望向仙鶴，眼神深不見底。
    “不是不可讀。”他說，“是它已經不在係統裏了。”
    陳墨在仙鶴體內，聽見這句話，沒動。
    他知道，自己還在。
    隻是換了一種方式存在。
    像一段被歸檔的代碼，靜靜躺在係統的最底層，等待下次喚醒。
    而此刻，殿外風起，卷著一片灰燼飄過門檻。
    灰燼落地，恰好補全了“K”字下方的“L37”，拚成完整的編號。
    一隻飛劍掠過天際，劍尾噴出的彩虹掃過地麵，瞬間將灰燼吹散。
    劍上人低頭看了眼餐箱，嘀咕：“這編號……怎麽越看越像係統出廠設置？”
    她沒注意到，餐箱底部，一道微光閃過，KL37的投影在黑暗中亮了半秒，隨即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