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碾碎一切,何其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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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辰所謂的“還”?
    用什麽還?用他收集的那些遲來的、輕飄飄的“證據”?用他所謂的“餘生”?那三百多條活生生的性命,她父親絕望的眼神,她十年地獄般的煎熬……是這些東西能“還”得清的嗎?
    荒謬!
    雲錦緩緩向前走了一步,靠近蕭辰。她仰起臉,蒼白的麵容在昏暗的光線下如同易碎的瓷器,唯有那雙眼睛,亮得驚人,裏麵燃燒著一種冰冷的、毀滅性的火焰。
    她的目光,如同淬了劇毒的冰錐,直直刺入蕭辰靈魂的最深處,聲音輕得如同耳語,卻帶著千鈞重壓和令人心悸的寒意:
    “蕭辰。”
    “你以為,收集幾份證據,說幾句‘欠你’、‘還你’……”
    “就能抹平雲家三百口的血債?就能抵消我這十年……生不如死的煎熬?”
    她微微歪頭,嘴角那抹冰冷的笑意更深,帶著一種近乎妖異的殘忍和……洞悉一切的憐憫:
    “你太天真。”
    “我不要你的證據。”
    “我不要你的懺悔。”
    “我更不要……你拿廉價的‘餘生’來還。”
    雲錦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決絕和刻骨的恨意:
    “我要你——親手碾碎你自己的信仰!碾碎你為之付出一切、沾滿我雲家鮮血的……大靖江山!”
    話音落下的瞬間!
    在蕭辰震驚、痛苦、難以置信的目光注視下!
    在沈硯絕望的注視下!
    雲錦猛地抬手!用盡全身力氣!將那份被蕭辰攥在手中的、象征著顛覆性真相的血詔案密令副本——狠狠撕碎!
    “嗤啦——!嗤啦——!”
    脆弱的絲帛在她手中發出刺耳的哀鳴!瞬間被狂暴地撕扯成無數碎片!
    泛黃的、帶著血跡的紙片,如同被狂風卷起的、沾染血汙的枯葉,紛紛揚揚地灑落!飄落在冰冷汙濁的水麵上!飄落在沈硯絕望的臉上!飄落在蕭辰僵硬的玄色衣袍上!也飄落在雲錦素白的裙裾邊……
    如同她心中某些最後殘存的、關於“公道”與“可能”的脆弱幻象,徹底灰飛煙滅!
    在這漫天飄落的、象征真相與仇恨的碎片中,雲錦的眼神冰冷而空洞,隻剩下最後一絲燃燒殆盡的餘燼和……深不見底的疲憊。
    她轉身,不再看身後兩個男人臉上的震驚與絕望,不再看這汙穢的水牢,如同一個失去所有提線的木偶,拖著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決絕地走進甬道深處那無邊的黑暗之中。
    身後,隻留下死寂的囚室,漫天飄落的碎紙,和兩個被她的審判釘在原地的、破碎的男人。
    天牢深處,水牢的惡臭與死寂,被那漫天飄落的、染血的密令碎片徹底凝固。
    蕭辰僵立在原地,玄色衣袍上沾著幾片殘破的絲帛,如同被釘在恥辱柱上的祭品。
    他赤紅的眼眸死死盯著甬道盡頭那片吞噬雲錦身影的黑暗,攥緊的拳頭指節泛白,掌心被指甲刺破,滲出點點猩紅,混合著密令碎片上的舊血跡,滴落在冰冷潮濕的地麵。
    碾碎信仰?碾碎江山?
    她竟要他親手毀掉他付出半生心血、沾滿她雲家鮮血才穩固的基業?用整個帝國的崩塌,來祭奠雲家的亡魂?
    何其瘋狂!何其……誅心!
    一股混合著被徹底否定、被逼入絕境的暴怒和一種更深沉的、被宿命鎖鏈纏繞的無力感,如同岩漿般在他胸腔內翻湧、衝撞!心口昨夜被“霜華”所傷的舊創,在這劇烈的情緒激蕩和“相思枯”蠱毒的瘋狂反噬下,傳來撕裂般的劇痛!
    “呃!”蕭辰悶哼一聲,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晃,一手猛地捂住心口,額角瞬間布滿冷汗。他強行壓下翻騰的氣血和那幾乎要將他撕裂的痛楚,眼中的赤紅風暴卻燃燒得更加熾烈!
    他猛地轉頭,目光如同淬了劇毒的冰錐,狠狠釘在水牢中那個如同破敗玩偶般癱軟、眼神空洞絕望的沈硯身上!
    都是因為他!
    因為這個罪人之子!因為這個偽善的、一直潛伏在阿錦身邊、用溫柔假象麻痹她的畜生!
    若非他昨夜不自量力的刺殺,若非他此刻如同喪家之犬般囚在這裏,阿錦或許……或許不會如此決絕!不會說出那番毀天滅地的話語!
    遷怒的火焰瞬間吞噬蕭辰殘存的理智!所有的痛苦、屈辱、暴戾,在這一刻找到宣泄的出口!
    “沈——硯——!”
    一聲如同地獄惡鬼般的咆哮,裹挾著焚盡一切的殺意,從蕭辰胸腔深處迸發出來!他身形如電,一步踏入汙穢不堪的水牢!冰冷的汙水瞬間浸沒了他昂貴的鹿皮靴,他卻渾然不覺!
    他高大的身影帶著令人窒息的陰影,瞬間籠罩癱在汙水中的沈硯!
    沈硯似乎被這駭人的殺意驚醒,茫然地抬起頭。透過淩亂濕漉的額發,他看到蕭辰那雙燃燒著地獄之火的赤紅眼眸,看到那張因暴怒和痛苦而扭曲的、如同修羅般的臉。
    沒有恐懼,隻有一片死寂的麻木和……一絲解脫般的釋然。
    殺了他吧。
    死在他手裏,或許……也是一種歸宿。至少,不用再麵對阿錦那冰冷的、充滿厭惡的眼神。
    蕭辰的大手如同鐵鉗,帶著千鈞之力,猛地掐住沈硯脆弱的脖頸!將他整個人如同拎小雞般從汙水中提了起來!
    “呃啊——!”窒息感瞬間傳來!沈硯的臉龐因為缺氧而迅速漲紅、發紫!雙腳徒勞地蹬踢著渾濁的水麵,濺起肮髒的水花!腕骨處的傷口被鐵鏈狠狠拉扯,劇痛鑽心!
    “你以為你是誰?!”
    蕭辰的聲音嘶啞而猙獰,如同砂紙摩擦著沈硯的耳膜,每一個字都帶著刻骨的恨意,“一個劊子手的孽種!也配覬覦她?!也配跟在她身邊十年?!也配……讓她為你這樣的人……痛苦?!”
    “王爺!手下留情!”門口的夜梟衛統領驚駭出聲,下意識想上前阻攔。沈硯畢竟是“青蚨”首領,更是雲姑娘舊識,若真被王爺當場掐死……
    “滾開!”蕭辰頭也不回,一聲暴喝如同驚雷!狂暴的內力夾雜著凜冽的殺意席卷而出,將門口的夜梟衛震得踉蹌後退,氣血翻湧,再不敢上前!
    蕭辰的手指如同燒紅的烙鐵,死死箍緊沈硯的脖頸,感受著那脆弱的喉骨在自己掌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他看著沈硯因窒息而翻白的眼睛,看著那眼中瀕死的絕望,心中竟升起一股扭曲的快意!
    殺了他!
    掐斷這罪人之子的脖子!讓他肮髒的血染紅這汙穢的水牢!用他的死,來平息自己心中那無處宣泄的滔天怒火!或許……也能讓阿錦那冰冷的心,感受到一絲……痛?
    這個念頭如同毒蛇,瞬間攫住蕭辰的心神!他手上的力量再次加重!沈硯的掙紮越來越微弱,瞳孔開始渙散。
    ……
    錦殺樓內。
    雲錦蜷縮在鋪著厚厚絨毯的窗邊軟榻上,身上蓋著柔軟的錦被。玲瓏剛剛伺候她喝下一碗滾燙的參湯,此刻正小心翼翼地用溫熱的濕巾擦拭著她額角的冷汗。
    窗外的天光透過精致的雕花窗欞,在室內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卻絲毫驅不散雲錦心頭的陰霾。她臉色蒼白如紙,嘴唇幹裂,眼神空洞地望著虛空中的某一點,仿佛靈魂已經抽離了軀殼。
    承天門的密令,沈清硯的名字,沈硯的欺騙與絕望……還有蕭辰那痛苦而暴怒的眼神……所有的一切,如同走馬燈般在她混亂的腦海中瘋狂旋轉、撕扯!
    一股深入骨髓的冰冷疲憊和巨大的虛無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徹底將她淹沒。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累,累得連呼吸都覺得費力。
    “相思枯”蠱毒在情緒劇烈波動後的餘波,如同無數細小的冰針,還在持續不斷地刺穿著她的神經,帶來一陣陣綿密的、令人窒息的鈍痛。
    “夫人,您再喝口參湯吧?”玲瓏看著雲錦失魂落魄的樣子,心疼得幾乎要掉下淚來,小心翼翼地捧著碗,輕聲勸道。
    雲錦仿佛沒有聽見,依舊失神地望著窗外。
    就在這時!
    “呃——!”
    一股不好的預感突如其來的、如同心髒被無形之手狠狠攥住的劇痛,猛地從心口炸開!
    但這一次,這痛楚之中,似乎還夾雜著一種……更強烈的、近乎毀滅性的情緒衝擊!是憤怒!是殺意!是……一種瀕臨死亡的窒息感!
    這感覺……不屬於她!
    雲錦的身體猛地弓起!如同被強弓拉滿的弦!手中的參湯碗“啪嚓”一聲脫手摔在地上,滾燙的湯汁和瓷片四濺!
    “夫人!”玲瓏嚇得魂飛魄散!
    雲錦死死捂住心口,指甲深深陷入柔軟的衣料!她的臉色瞬間由蒼白轉為一種駭人的青灰!
    冷汗如同瀑布般從額頭、鬢角湧出!她大口地喘息著,卻吸不進一絲空氣!仿佛有一隻無形的手,也同時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嚨!
    這感覺……這瀕死的窒息的預感……如此清晰!
    一個可怕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入雲錦混亂的腦海!
    沈硯!
    是沈硯!
    蕭辰!蕭辰在對他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