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克製溫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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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過了多久,艙門再次打開,為首的禦醫麵色凝重地走了出來,在蕭辰麵前跪下。
    “陛下……”禦醫的聲音帶著謹慎與一絲不忍,“這位姑娘……鳳體外傷倒無大礙,多是皮肉傷與撞擊後的淤青,精心調理便可。隻是……隻是這神思……”
    蕭辰猛地抬起頭,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禦醫,裏麵是瀕臨崩潰的急切與恐懼:“說下去!”
    禦醫被他眼中的瘋狂駭得低下頭,硬著頭皮道:
    “姑娘脈象顯示,她顱內有舊傷淤塞之兆,加之受過極大驚嚇與刺激,導致……導致神思渙散,記憶……似乎出現嚴重缺失。她……她似乎完全不記得前塵往事了。”
    “極大的驚嚇與刺激……記憶缺失……完全不記得……”蕭辰喃喃重複著這幾個字,每一個字都像重錘,將他心中最後一絲僥幸砸得粉碎。
    盡管已經親眼目睹她的恐懼與陌生,但此刻從禦醫口中得到確切的診斷,那種被徹底否定、被連根拔起的絕望感,才真真切切、完完全全地將他淹沒。
    她忘了他。
    忘了他蕭辰。
    忘了他們之間所有的愛恨癡纏,忘了他們並肩走過的風雨,忘了他們曾有的骨肉聯係……也忘了,他帶給她的、那最後致命的一擊與無法挽回的傷害。
    巨大的痛苦如同海嘯,瞬間將他吞噬。
    找到她的狂喜,與她徹底遺忘他的絕望,這兩種極端的情感瘋狂地交織、撕扯著他的靈魂,讓他幾乎要分裂開來。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冰冷的艙壁上,發出沉悶的巨響,手背瞬間皮開肉綻,鮮血淋漓,他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
    因為心口的痛,早已超越肉體的極限。
    是他……
    都是他的錯!
    如果不是他的猜忌,他的不信任,他的暴戾,她怎麽會身受重傷,墜崖失憶,甚至……失去了他們的孩子!…受極大的驚嚇與刺激……
    那個尚未出世的孩子……是他永遠無法彌補的罪孽,是他心上一道永不停歇流血的傷口!
    無邊的自責與悔恨,如同最濃稠的墨汁,將他緊緊包裹,拖入不見天日的深淵。
    “陛下!您的手!”旁邊的侍衛驚呼道。
    蕭辰卻恍若未聞。他緩緩抬起頭,臉上已無淚水,隻剩下一種近乎死寂的冰冷,與在那冰冷之下,熊熊燃燒的、不容置疑的偏執。
    他不能失去她。
    無論如何,都不能再失去她第二次!
    記憶沒了,可以重新創造!
    她怕他,他可以等!可以小心翼翼地靠近!
    哪怕她用看陌生人的眼神看他一輩子,他也要將她留在身邊!隻要能看著她,守著她,確認她好好地活著,呼吸著……這就夠了!
    他站起身,無視手上淋漓的鮮血,目光掃過跪在地上的禦醫和將領,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帝王威壓:
    “傳朕旨意。”
    “船隊即刻返航,回京。”
    “今日之事,皇後……鳳體康複,朕已尋回。若有人敢泄露半句關於皇後失憶之言,擾亂人心,視同謀逆,誅九族!”
    他要將她帶回皇宮,那個他們曾經共同生活的地方。他要封鎖一切消息,杜絕任何可能傷害到她、或者試圖將她從他身邊帶走的可能。他要將她重新納入他的羽翼之下,用盡一切辦法,讓她……至少,不再害怕他。
    旨意迅速傳達下去,龐大的船隊開始調整航向,朝著靖朝方向駛去。
    蕭辰簡單包紮了手上的傷口,換下濕透的龍袍,卻依舊不敢立刻回到主艙。他隻能隔著艙門,聽著裏麵隱約傳來的、她因不適而發出的細微啜泣聲,心如刀絞。
    “定海號”主艙被布置得溫暖舒適,熏著安神的淡雅香氛,地上鋪著厚厚的絨毯,隔絕了甲板上的喧囂與海風的寒意。
    無憂(雲錦)身上的傷口被妥善處理,換上幹燥柔軟的素白寢衣,外麵罩著狐裘,被安置在艙內最暖和、最安全的軟榻上。
    蕭辰將所能想到的最好的一切都給她。
    飲食是禦廚精心烹製的、易於消化又滋補的藥膳羹湯;衣物是江南最新貢上的、輕薄暖和的雲錦;甚至連她偶爾看向舷窗外時流露出的一絲對海上飛鳥的好奇,第二天就會有馴養好的、羽毛鮮豔溫順的海鳥被送到艙外,供她遠遠觀賞。
    他事無巨細,安排得周到至極。
    然而,他本人,卻如同一個幽靈,一個小心翼翼的守護者,始終與無憂保持著一段“安全”的距離。
    他不敢輕易踏入主艙,大多數時候,隻是沉默地站在艙門外,透過那扇厚重的木門,仿佛能感受到裏麵她的氣息。隻有當侍女端著食物或湯藥進出時,他才會趁機,飛快地、貪婪地朝裏麵望上一眼,確認她是否安好。
    他的愛,在這失而複得卻又咫尺天涯的折磨下,變得無比卑微而謹慎。
    曾經那個霸道強勢、掌控一切的攝政王、新帝,在她麵前,收斂所有的鋒芒與戾氣,隻剩下一種近乎笨拙的、小心翼翼的討好,和深藏在眼底、不敢流露分毫的癡迷與痛楚。
    無憂對他的感覺,複雜而矛盾。
    最初的極致恐懼過後,見他始終恪守著承諾,不曾靠近,不曾逼迫,那份恐懼便漸漸淡化,轉化為一種強烈的好奇與困惑。
    這個男人……是誰?
    他看起來那麽強大,甚至有些可怕,為何在她麵前,卻顯得如此……小心翼翼,甚至可以說是卑微?
    他眼中那濃得化不開的悲傷與深情,又是為誰?
    為何他口口聲聲呼喚她的“錦兒”?
    她感到害怕,卻又忍不住好奇。這個男人,像一團迷霧,籠罩著她空白的過去。
    這日,蕭辰因有緊急軍務需要處理,暫時離開主艙附近。無憂在侍女的服侍下用了些點心,感覺精神稍好,便想在艙內稍微走動一下。
    這主艙十分寬敞,是蕭辰在船上的起居和處理簡單政務之所。書案,上麵擺放著一些文書和筆墨,以及……一把樣式古樸、鞘上鑲嵌著暗金色龍鱗紋路的匕首。
    無憂的目光,無意間掃過那把匕首。
    刹那間!
    一股強烈到無法忽視的心悸感,猛地攫住了她的心髒!仿佛有一道電流,從尾椎骨直竄而上,讓她渾身汗毛倒豎!
    她不由自主地走近了幾步,目光死死地鎖在那把匕首上。
    熟悉……
    她猛地捂住抽痛的額頭,臉色發白,呼吸急促起來。
    “姑娘?您怎麽了?”侍女見狀,連忙上前扶住她。
    無憂指著那把匕首,聲音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那……那把匕首……”
    侍女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恭敬地回答道:“回姑娘,那是陛下隨身攜帶的‘龍鱗匕’,據說是陛下心愛之物,從不離身的。”
    龍鱗匕……
    陛下……
    心愛之物……
    這幾個詞,如同投入湖麵的石子,在她混亂的心湖中,激起了更大的漣漪。
    為什麽?
    為什麽一把屬於那個陌生又可怕的男人的匕首,會讓她產生如此強烈而複雜的反應?那心悸,那熟悉感,那頭痛……究竟意味著什麽?
    她對自己的過去,對那個自稱“蕭辰”、對她小心翼翼到近乎卑微的男人,產生更加濃烈、更加無法抑製的好奇,以及……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被那熟悉感勾起的、微乎其微的探尋欲望。
    她開始更加留意那個名為蕭辰的男人。
    他依舊恪守著距離,像個沉默而忠誠的影子,徘徊在主艙之外。隻是,無憂敏銳地察覺到,他停留在艙外的時間似乎更長,那偶爾透過門縫傳來的、屬於他的沉緩腳步聲,也似乎帶著一種欲言又止的躊躇。
    他似乎……很想進來?卻又在極力克製。
    這份克製,奇異地淡化她心中殘留的恐懼,那份好奇則如同藤蔓,悄然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