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暴雨與守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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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後的天說變就變。剛才還曬得真不開眼,西邊的烏雲就像被墨染過,順著風往村裏壓。
    蘇瑤在藥廠土灶子上用小火煮板藍根,藥香混著柴火煙味飄滿屋子,強的人心疼,她用木勺攪著鍋裏的褐色藥汁,忽聽院外老槐樹“嘩啦”響得厲害,像是有人在使勁搖樹枝。
    “娘,你快看天上!”陸星辰舉著本濕漉漉的實驗記錄本衝進來,紙頁上的字跡被雨點子洇得發藍,“剛才還好好地,怎麽突然就變臉了?”蘇瑤往窗外瞥了一眼,豆大的雨點砸在窗紙上,濺出一個個暗黃的大印子,風裹著雨絲斜斜掃進來,打在胳膊上涼颼颼的。
    她心裏咯噔一下,丟下木勺就往溫室跑。藥廠到溫室不過百十米,雨點已經密得像簾子,沒跑幾步,頭發和衣服全濕透了。遠遠看見溫室的帆布被狂風掀得老高,邊角的石頭被吹得滾來滾去,發出“咚、咚”的悶響聲,像是隨時都會被整個掀翻。
    “蘇瑤!”陸戰野的聲音從雨幕裏鑽出來,他剛從部隊回來,軍綠色的雨衣被風吹得鼓鼓的,手裏攥著根繩子,“快幫忙拽住帆布!”他已經衝到溫室邊,用肩膀頂著被風吹得變形的竹竿,臉上憋得通紅。
    蘇瑤撲過去抓住帆布的一角,冰涼的雨水順著脖頸往懷裏灌,凍得她打了個寒顫。帆布被風扯得死死的,像要把人的胳膊拽下來。“星辰!去搬石頭!把邊角壓住!”她喊得聲嘶力竭,聲音剛出口就被風雨吞了大半。
    星辰應了聲,轉身往牆角跑,腳下的泥地被雨水泡得稀軟,每走一步都陷下去半隻腳。他搬起塊拳頭大的石頭往回跑,剛到帆布邊,就被一陣狂風掀得打了個趔趄,石頭“啪嗒”地砸在地上,濺起的泥水糊了滿臉。
    “別管小石頭!去搬那邊的青石墩!”陸戰野吼道,他的軍帽早就被吹飛了,頭發濕漉漉地貼在額頭上,軍裝上的“八一”字樣被雨水泡得發暗。那幾個青石墩是蓋溫室時特意找來壓邊角的,每個都有幾十斤重,平時得兩個人才抬得動。
    蘇瑤死死拽著帆布,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勒得手心生疼。風像個看不見的巨人,一次次撲過來撕扯帆布,她感覺胳膊快要被扯斷了,可一想到裏麵那些剛緩過來的苗,又咬緊牙關挺住。雨水順著臉頰嘩嘩往下淌,流進嘴裏,又苦又澀。
    就在這時,一個模糊的身影慢慢從雨裏鑽出來,懷裏抱著塊黑乎乎的東西,深一腳淺一腳地往這邊挪。走近了才看清是蘇婉,她沒穿雨衣,粗布褂子濕透了貼在身上,懷裏抱著塊磨盤大的石頭,石頭上的泥蹭了她滿身。
    “娘,我來幫忙!”她的聲音被風吹得七零八落,蘇瑤還是漸漸聽清了。蘇婉跑到帆布邊角,把石頭往地上一墩,“咚”的一聲震得地麵都顫了顫,然後用肩膀頂住帆布,“風太大,得再找幾塊石頭壓壓!”
    她的頭發亂蓬蓬地貼在臉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眼神裏的勁兒卻很足。
    蘇瑤愣了一下,喊道:“戰野,你快跟婉小丫頭去搬石頭!我和星辰先拽著!”陸戰野應了聲,跟著蘇婉往村頭的石碾子跑,兩人的身影很快被雨幕吞沒。
    帆布又被狂風掀起一塊,露出裏麵的小苗田。
    蘇瑤看見幾株慢苗的葉子被雨打得起了卷,心疼得像被針紮,趕緊騰出一隻手去拽帆布,可風實在太大,她一個沒抓緊,帆布“呼拉啦”地掀起一大片,冰冷的雨水瞬間澆在苗上。
    “娘,不用,讓我來!”星辰撲過去按住帆布,小小的身子幾乎要被風吹起來。蘇瑤趕緊用繩子把帆布纏在竹竿上,打了個死結,可繩子太滑,剛係好就鬆了。她急得直跺腳,突然看見星辰的實驗記錄本掉在地上,趕緊撿起來撕成條,混著繩子一起纏——紙條快速吸了水,居然比單純的繩子更牢。
    陸戰野和蘇婉扛著塊半截石碾子回來了,兩人的臉都憋得通紅,腳步踉蹌著。“快!壓在那邊!快點。”陸戰野大聲喊著,和蘇婉一起把石碾子往帆布邊角挪。
    石碾子太重,剛一落地就陷進泥裏,濺了他們一身泥點子,總算把那處鼓起來的帆布壓住了。
    “還有那邊!快、快!”蘇婉指著另一處被風吹得發鼓的地方,轉身又要去搬石頭。蘇瑤拉住她:“別去了,太危險!”蘇婉卻搖搖頭,甩開她的手衝進雨裏:“苗不能有事。”她的聲音不大,卻透著股倔勁兒。
    四個人好SHI四顆釘子,穩穩的釘在溫室的四個角。雨水順著每個人的臉頰往下淌,衣服濕透了貼在身上,冷得像冰,可誰也沒說要躲躲。風一陣陣刮過來,帆布被吹得“嘩嘩”響,像是在喊救命,可在四個人的合力拉扯下,總算沒再掀起大的口子。
    不知過了多久,風勢漸漸小了,雨點也稀了些。蘇瑤鬆開拽著帆布的手,才發現手指已經僵得打不了彎,胳膊酸得抬不起來。
    她轉頭往溫室裏看了看,苗田雖然濕了些,但大部分苗都沒被直接淋到,新葉還好好地舒展著,心裏那塊懸著的石頭總算落了地。
    “都進來歇歇吧。”蘇瑤往溫室裏挪了挪,裏麵的泥土氣息混著青草味撲麵而來,比外麵暖和多了。陸戰野找了幾塊幹土塊墊著,讓大家坐下。星辰掏出被雨水泡軟的玉米餅,分給每個人:“早上娘烙的,還能吃。’”
    蘇婉一點沒接,靜悄悄地隻是蹲在苗田邊,用手拂去慢苗葉子上的泥水。她的動作很輕,像是怕碰壞了什麽寶貝,指尖碰到葉子時,突然像被燙到似的縮了縮——這些苗差點因為她的私心毀掉,現在卻好好地立在這裏,讓她心裏又酸又澀。
    “婉丫頭,謝謝你。”蘇瑤遞過來一條粗布毛巾,是她早上剛洗的,還帶著點皂角味,“要不是你搬來那石碾子,這帆布肯定保不住。”蘇婉接過毛巾,胡亂擦了擦臉,毛巾很快就濕透了。她低著頭,聲音小得像蚊子哼:“應該的。”
    陸戰野把軍用水壺遞過來:“喝點熱水,暖暖身子。”水壺裏的水還是溫的,蘇婉喝了一口,熱水順著喉嚨流下去,暖了半截,可心裏那點愧疚卻更重了。她看著蘇瑤和星辰檢查苗情的背影,突然發,覺得那十粒藏在床底下的太空種子,像燒紅的烙鐵,燙得她坐立難安。
    雨徹底停了,天邊露出點亮光。
    陸戰野出去找了輛板車,說要送蘇婉回家,蘇婉卻搖搖頭:“我自己走就行,順路還能看看有沒有被風吹倒的苗。”她的目光落在那片慢苗上,眼神複雜。
    蘇瑤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田埂盡頭,突然對陸戰野說:“婉丫頭好像變了,變得體貼溫柔為了。”陸戰野點點頭:“是變了,也更堅強了。”
    兩人沒再多說,開始收拾溫室裏的狼藉——星辰的實驗記錄本濕透了,蘇瑤小心地把紙頁一張張揭開,想晾幹了再用;陸戰野在檢查竹竿有沒有被風吹斷的,好及時修補。
    溫室外麵,蘇婉蹲在田埂上,看著被雨水洗得發亮的苗田,眼淚突然掉了下來。她想起剛才蘇瑤遞毛巾時的笑臉,想起星辰用凍僵的手護著苗的樣子,心裏像被什麽東西堵住了。她轉身往家跑,這次沒繞路,徑直穿過藥廠,腳底下的泥水濺得老高。
    回到家,她從床底下掏出那個桐木盒子,打開一看,十粒太空種子安安靜靜地躺在裏麵。蘇婉把種子倒在手心,冰涼的觸感讓她打了個寒顫。她突然抓起種子,往溫室跑,路上遇到幾個扛著鋤頭查看莊稼的鄉親,問她幹啥去,她隻說:“送東西。”
    溫室裏,蘇瑤正和星辰數著被風吹歪的苗。蘇婉站在門口,手心全是汗,把種子往前一遞:“蘇姐,這些……還給你。”她的聲音抖得厲害,眼淚在眼眶裏打轉,“播種那天,是我換了種子,對不起。”
    蘇瑤看著她手心裏的種子,又看了看她通紅的眼睛,沉默了片刻,接過種子放進瓷碗裏:“知道錯了就好。”她的聲音很平靜,沒有責備,可蘇婉的眼淚卻突然決了堤,哭得像個孩子,傷心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