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失力與收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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頒獎禮堂的吊扇慢悠悠轉著,飄著股粉筆灰味。
陸星辰緊緊攥著衣角,手心的汗把布料浸出深色的印子。主持人念到“二等獎,陸星辰”,他愣了半秒才反應過來,腳步發飄地走上台。
頒獎的還是那個戴老花鏡的評委爺爺,把燙金的獎狀遞給他時,特意拍了拍他的胳膊:“小子,別泄氣。你的實驗記錄比有些大學生都認真,就是樣本太可惜了。”
星辰接過獎狀,紙邊刮得手指有點疼,想道謝,喉嚨卻像堵了東西,隻點點頭。
台下的掌聲稀稀拉拉,不如剛才念一等獎時熱烈。那個做機器人模型的男孩站在一等獎領獎台上,胸前的獎牌閃得人眼暈。星辰走下台時跟他對上眼,男孩想笑又不好意思,最後還是朝他豎了豎大拇指。
散場時走廊裏擠滿了人。
有部分家長教訓孩子:“早讓你把模型再檢查一遍,現在知道差在哪了吧?”也有老師安慰學生:“重在參與,下次努力。”星辰把獎狀折成小方塊塞進褲兜,那紅色封麵像塊烙鐵,燙得他腿都邁不開。
走到科技館門口,初秋的風卷著落葉打在臉上,有點疼。他摸出兜裏的零錢,買了根綠豆冰棍,咬在嘴裏冰得牙床發麻。剛才頒獎時沒覺得啥,現在坐在馬路牙子上,眼淚不自覺的就下來了——想起娘熬夜整理數據的樣子,想起爹說“盡力就好”時的眼神,鼻子一酸,覺得特別對不起他們。
“咋一個人在這哭?”有人拍他肩膀。星辰抬頭,是那個戴老花鏡的評委爺爺,手裏拎著個黑色公文包。“爺爺,我是不是很差勁?”他吸著鼻子問,冰棍化了一手黏糊糊的糖水。
老爺爺坐在他旁邊,把公文包往腿上一放:“我年輕時候做水稻雜交實驗,連續三年都失敗了,苗全枯死了,比你這可惜多了。”他撿起片落葉在手裏撚著,“可後來才發現,前三年的失敗記錄,比第四年的成功還值錢。”星辰眨了眨眼,標示沒太聽懂。
“記不記得,我以前跟你說過,科學研究看重真實?”老爺爺笑了,眼角皺紋擠成一團,“你這次沒拿一等獎,可你記錄了樣本損壞的過程,還想到用紙條說明,這就是科學家該有的樣子。”
他指著星辰的褲兜,“這二等獎獎狀,比有些一等獎含金量高多了。”
坐拖拉機回公社的路上,星辰把獎狀拿出來,借著月光一遍遍看。“二等獎”三個字好像不那麽刺眼了,評委爺爺的話在腦子裏轉圈。他摸出實驗記錄本,在最後一頁寫下:“樣本損壞原因:固定不牢,沒考慮路況。改進方法:用泡沫箱加棉花防震。”字跡比以前用力,筆尖把紙都戳出了小坑。
拖拉機到公社時天已經黑透了。陸戰野居然還在路口等著,自行車支在路邊,車把上掛的馬燈晃出昏黃的光。
“咋才回來?我以為你坐末班車走了。”他把星辰的書包往車把上掛,手碰到星辰的胳膊,“咋這麽涼?”
進自己上衣口袋:“走,回家,你娘給你留了肉包子。”自行車騎起來,星辰坐在後座突然說:“爹,我沒拿到一等獎。”
“我知道。”陸戰野的聲音從前麵傳來,帶著風的沙沙聲,“張教授剛打電話到部隊,說你把土壤改良的過程講得特別清楚,評委都誇你呢。”星辰愣住了:“張教授,他是咋知道的?”“他托省科委的朋友打聽的,說你是咱村的驕傲。”
快到村口時,遠遠看見藥廠的燈亮著。蘇瑤肯定在等他,心裏又熱又慌。車剛停穩,蘇瑤就從院裏跑出來,圍裙上還沾著麵粉:“星辰回來啦?餓不餓?包子在鍋裏溫著呢。”她沒提獎狀,隻拉著他的手往屋裏走,手心暖乎乎的。
飯桌上擺著一碟肉包子,是星辰最愛吃的白菜豬肉餡。蘇瑤給他盛了碗玉米粥,看著他吃:“路上累了吧?張教授剛才來電話,說你在省裏表現特別好。”
星辰嘴裏的包子咽不下去了,低著頭說:“娘,我沒用,隻得了二等獎。”
蘇瑤擦掉他嘴角的麵粉,眼睛亮閃閃的:“娘知道。可張教授說,評委特意提到你的實驗記錄,說這才是搞科研該有的態度。”她從櫃子裏拿出個紅布包,打開是個嶄新的硬殼筆記本,“娘給你買的,以後記數據更方便。”
星辰摸著筆記本光滑的封麵,鼻子一酸:“娘,我不該把樣本弄壞的。”蘇瑤搖搖頭:“誰還沒個犯錯的時候?重要的是從裏麵學到啥。你爹常說,吃一塹長一智,這次記住了,下次就不會再犯了。”
陸戰野從裏屋拿出個綠色本子,封麵上印著“戰術複盤手冊”,是部隊發的。“你看,我們部隊每次演習完,不管輸贏都要複盤,哪步走對了,哪步錯了,都記下來。”他翻開本子,上麵清晰的用紅藍鉛筆標著密密麻麻的符號,“你也一樣,把這次比賽的事從頭到尾想一遍記下來,這比得一等獎還管用。
星辰湊過去看,那些符號像天書。陸戰野指著其中一頁:“比如這裏,進攻路線選錯了,下次就換條路。對你來說,就是樣本沒保護好,下次就想辦法保護好。”他找來支鉛筆,“來,爹教你怎麽複盤。”
那天晚上,一家人忙到後半夜。星辰在新筆記本上寫下“省賽複盤”四個大字,下麵分了三欄:做得好的地方、做得不好的地方、下次改進方法。陸戰野幫他分析哪些地方可以寫得更詳細,蘇瑤給他泡了杯紅糖水,怕他熬夜著涼。
第二天一早,李寡婦就跑來了,挎著個籃子,裏麵是幾個雞蛋:“星辰回來啦?聽說你得了獎,給你補補。”她嗓門大,半個村子都能聽見,沒多久,鄉親們都湧到院裏,圍著星辰問東問西。
“二等獎也厲害啊!咱村還沒人去過省裏比賽呢!”二柱子拍著星辰的肩膀,差點把他拍趴下。老周左手拿著星辰的獎狀,眯著眼睛看了半天:“這字寫得真好看,比我家小子強多了。”蘇婉也來了,手裏拿著個布包,裏麵是她連夜繡的筆袋,上麵繡了顆小番茄。
“婉姨,謝謝你。”星辰接過筆袋,心裏暖暖的。
蘇婉笑了笑:“張教授說,你的土壤改良方法能在村裏推廣,明年我家的地也想試試。”星辰突然想起評委的話,趕緊說:“我把方法記在本子上了,咱們可以一起種。”
中午,張教授從縣城來了,還帶著省科委的兩個人。“小陸同誌,我們是來考察的。”
穿中山裝的叔叔,笑著說,“你的實驗記錄我們看了,覺得這太空種子在鄉村推廣很有價值,想在你們村建個示範點。”
星辰愣了愣,張教授拍著他的頭:“這都是你的功勞。要不是你把土壤改良的過程記錄得那麽清楚,我們還想不到這麽快推廣呢。”蘇瑤端來茶水,眼裏的笑意藏不住:“張教授,這得感謝您當初給我們種子。”
大家在溫室裏討論時,星辰獨自蹲在角落,給新筆記本寫序言:“九月十七日,我得了二等獎,可我知道了科學不光是成功,更是從失敗裏學到的東西。以後不管做啥,都要認真記錄,仔細複盤。”寫完把本子放進書包,覺得這比任何獎狀都珍貴。
傍晚,他去溫室看番茄。那些曾經的慢苗長得特別壯,上麵掛著好多紅番茄,像掛了串紅珠子。
想起比賽前的緊張、比賽時的慌亂,還有現在心裏的踏實,突然覺得,這次省裏之行,收獲的不隻是一張獎狀,還有比獎狀更重要的東西。
陸詩涵抱著穗穗來看他,舉著個小風車:“哥哥,你給我講講省裏的事唄。”星辰坐在田埂上,把妹妹抱到腿上,指著番茄說:“你看這些苗,剛開始長得不好,後來我們找到方法,就長好了。
就像哥哥比賽,沒拿到一等獎,可知道了下次該咋做。”穗穗聽不懂,隻是咯咯笑,小手去抓番茄。星辰趕緊攔住:“還沒熟呢,等熟了,哥哥摘最大的給你吃。”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老長,溫室的帆布在風裏輕輕晃,像是在為他鼓掌。
晚飯時,陸宇軒從文具廠回來,手裏拿著個新做的鉛筆盒,上麵印著“太空番茄實驗專用”。
“哥,給你用,下次去比賽,就用這個裝記錄筆。”星辰接過鉛筆盒,突然覺得,就算下次還得不了一等獎,也沒關係——有這麽多人支持,還有啥好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