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錮魂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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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堅硬,無夢的沉眠。
意識如同沉入漆黑冰洋的巨石,不斷下墜,卻被某種無形的力量強行拖拽,一點點拉回令人窒息的現實。
首先恢複的是聽覺。一種極其低頻、持續不斷的嗡鳴,像是某種精密儀器運轉的聲音,鑽進耳膜深處。然後是觸覺。身體躺在一片冰冷的、略帶彈性的硬物上,並非床鋪的柔軟。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消毒水混合著臭氧的奇特味道,幹淨得近乎刻板,沒有一絲灰塵或煙火氣。
沈厭艱難地掀開仿佛粘在一起的眼皮。
視線模糊,渙散,花了很長時間才勉強聚焦。
映入眼簾的,不是往生齋熟悉的、布滿灰塵的房梁,而是一片低矮的、泛著冷白色金屬光澤的弧形穹頂。光源來自鑲嵌在穹頂四周的柔和燈帶,光線均勻卻毫無溫度。
他試圖轉動脖頸,一陣劇烈的、撕裂般的疼痛瞬間從胸口、後背、尤其是右臂傳來,讓他忍不住發出一聲壓抑的悶哼。
他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個造型奇特的“床”上。這床更像是一個整體澆築的白色平台,材質非金非玉,觸手冰涼。身上蓋著一層薄薄的、同樣白色的無菌織物。
而最讓他心頭一沉的,是他的右手。
整條右臂被固定在一個透明的、流線型的圓筒狀容器內。容器緊密地貼合著他的小臂和手掌,內部充滿了淡藍色的、閃爍著細微星光的凝膠狀物質。這些凝膠輕柔地包裹著他那依舊猙獰可怖、黑氣繚繞的右手,帶來一種奇異的、冰冷的壓迫感。容器壁上有細小的管路和閃爍著微光的符文若隱若現。
他能感覺到,容器正在持續不斷地釋放出一種溫和卻異常堅定的能量場,強行抑製著穢毒的蔓延和活躍。那種陰寒蝕骨的劇痛被壓製成一種沉悶的、持續的鈍痛和麻木。
這是…哪裏?
他艱難地偏過頭,打量四周。
這是一個不大的房間,四壁、天花板、地板都是同樣的冷白色材質,渾然一體,找不到任何接縫或門窗。除了他身下的這張“床”,房間內空無一物,幹淨得令人心慌。那低沉的嗡鳴聲似乎無處不在,源自整個房間本身。
這裏絕不是什麽醫院病房。
就在他試圖掙紮坐起,探查更多情況時——
正對著他視線的牆壁,毫無征兆地、如同水波般蕩漾了一下,隨即變得透明!
牆壁後方,赫然是一個稍大一些的控製室。各種閃爍著不同顏色指示燈和複雜數據流的屏幕鑲嵌在控製台上,空氣中漂浮著數麵半透明的全息投影界麵,上麵跳動著沈厭完全無法理解的圖表和參數。
而就在透明牆壁前,站著一個女人。
正是之前在地下溶洞有過一麵之緣的林玥。她換下了那身灰色作戰服,穿著一身剪裁合體的深藍色製服,肩膀上有簡單的徽章標識。短發利落,麵容冷峻,正抱著手臂,目光平靜地透過透明的牆壁,看著沈厭。那眼神,像是在觀察一件特殊的標本,或者一個高度危險的不穩定因素。
“你醒了。”林玥的聲音通過某種隱藏的揚聲器清晰地傳進房間,語調平穩,聽不出任何情緒,“感覺怎麽樣?沈厭先生。”
沈厭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隻是冷冷地回視著她,嘶啞著開口:“…這是哪裏?阿七呢?”
“異常現象調查與管控局,榕城分局,第三隔離觀察室。”林玥回答得幹脆利落,“你的那位僧侶朋友沒事,正在配合我們進行問詢。他很關心你的狀況。”
管局…隔離…
沈厭的心沉了下去。果然是被官方機構控製了。
“我的右手,怎麽回事?”他動了動被禁錮在容器裏的右臂。
“高活性未知穢毒汙染體,四級威脅度。”林玥的目光落在那透明容器上,語氣依舊平淡,“‘錮魂艙’是目前唯一能有效抑製其活性和擴散的裝置。它能模擬‘寂滅’環境,強製降低汙染體的能量波動。沒有它,你整條手臂,甚至生命,都會在幾小時內被徹底侵蝕。”
她頓了頓,補充道:“當然,這隻是抑製,並非根治。根據我們的初步分析,你體內的毒源極其頑固且特殊,常規淨化手段效果有限,甚至可能引發更劇烈的反噬。”
沈厭沉默。對方說的沒錯,這穢毒的難纏他深有體會。隻是這“錮魂艙”…聽起來就不是什麽令人愉快的東西。
“你們想怎麽樣?”他直接問道。
“首先,確保威脅可控。”林玥向前走了兩步,更靠近透明牆壁,“你的情況很特殊,沈先生。強大的通靈能力,獨特的紙紮秘術,對穢氣的高抗性,以及…身中這種連我們都感到棘手的穢毒。你本身,就是一個值得研究的異常個體。”
沈厭眼神一冷。
“其次,”林玥仿佛沒看到他的反應,繼續道,“我們需要了解昨晚發生在南城老宅地下以及西郊溶洞的所有細節。歸墟教,邪陣,地脈異常…這些事件已經嚴重威脅到公共安全和社會穩定。作為親曆者和重要關聯人,你有義務配合調查。”
“如果我不配合呢?”沈厭聲音沙啞,帶著一絲挑釁。
林玥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隻是輕輕抬手,在身旁的一塊懸浮光屏上點了一下。
嗡——
沈厭右手上的“錮魂艙”突然發出了輕微的蜂鳴!內部那淡藍色的凝膠瞬間變得明亮,一股強烈的、如同高壓電流般的刺激感猛地穿透他的手臂,直衝大腦!
“呃啊——!”沈厭猝不及防,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身體猛地繃直,額角瞬間滲出冷汗!那感覺並非純粹的疼痛,更像是一種直接作用於靈魂層麵的壓製和鞭撻,讓他幾乎瞬間失去所有力氣。
刺激隻持續了短短一秒,便迅速消退。
沈厭癱在平台上,劇烈喘息,眼前陣陣發黑。
“我們有我們的程序和方法,沈先生。”林玥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冰冷,“合作,你能得到治療和信息。對抗,結果不會改變,但過程會很不愉快。你是個聰明人。”
沈厭閉上眼,壓下喉嚨口的腥甜和翻湧的怒火。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他現在重傷在身,右手被製,根本沒有討價還價的資本。
片刻後,他重新睜開眼,眼底的戾氣被強行壓下,隻剩下疲憊和冷靜:“你想知道什麽?”
“所有。”林玥示意了一下,旁邊一塊屏幕亮起,開始記錄,“從你接手張全福的委托開始,到地下墓室的發現,以及溶洞內的戰鬥。不要遺漏任何細節,尤其是關於歸墟教儀式、符號,以及那個‘祭司’的任何信息。”
沈厭深吸一口氣,開始敘述。他從那枚沾血的銅錢說起,說到凶宅的老貓精,說到鬼市遇襲,說到鏡中棺和幻境,說到城隍廟血淚和地下邪陣,最後說到張全福的瘋狂自爆和異化…
他省略了關於父母、儺麵以及師父筆記的具體內容,隻重點描述了與歸墟教直接相關的部分。即使如此,他所經曆的一切也足以讓任何正常人感到毛骨悚然。
林玥始終安靜地聽著,表情沒有任何變化,隻有偶爾微微蹙起的眉頭和快速掃視旁邊數據屏幕的眼神,顯示她正在飛速分析和記錄。
當沈厭說到溶洞爆炸,自己被阿七所救時,停了下來。
“就這些?”林玥問。
“就這些。”沈厭聲音疲憊。
控製室內陷入短暫的沉默。隻有儀器運行的嗡鳴聲和光屏上數據流動的細微聲響。
片刻後,林玥再次開口:“你提供的很多信息,與我們局內部的部分保密檔案可以相互印證。歸墟教…確實是一個極其危險且隱秘的組織。他們的目的,遠非製造幾起靈異事件那麽簡單。”
她走到透明牆壁前,目光銳利地看著沈厭:“榕城正在麵臨一場看不見的戰爭。地脈枯死隻是開始。我們需要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
沈厭迎著她的目光:“所以?”
“所以,我給你一個選擇。”林玥的聲音清晰而冷靜,“以臨時顧問的身份,協助管局處理此次地脈危機及相關事件。我們可以為你提供必要的醫療支持、信息資源和一定程度的活動權限。作為回報,你需要共享你獲得的關鍵情報,並服從指揮。”
她頓了頓,目光落在沈厭的右手上:“包括,解決你手上這個‘麻煩’的潛在方案——在我們局的檔案庫裏,或許有關於這種穢毒的隻言片語。”
沈厭沉默了。
合作?與官方機構?這絕非他想要的自由。但眼下,這似乎是唯一能擺脫禁錮、獲得資源、並追查下去的路。而且…他們可能有穢毒的線索?
“我能得到多少自由?”他問。
“有限的自由。”林玥回答得很直接,“你的行動會受到監控和評估。‘錮魂艙’會進行改良,變成便攜式,但它首先是一個抑製器,其次才是治療儀。在你證明自己的價值和可靠性之前,這是底線。”
沈厭看著自己被禁錮的右手,又想起往生齋外那棵瞬間枯萎的老槐,想起小豆子驚恐的臉,想起阿七獨自離去的背影,想起那血色的警告…
他緩緩抬起頭,看向林玥。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