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灰燼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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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寂。
吞噬了核心、祭司與維生裝置的恐怖能量風暴驟然平息後,留下的是一片絕對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洞窟內昏暗不堪,隻有蘇九娘那青銅羅盤散發的微弱青光和零星掉落的應急光源,勉強照亮這片狼藉的廢墟。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臭氧、焦糊血肉和某種能量徹底湮滅後的虛無氣息,那原本無處不在的穢氣汙染和精神低語,已然消失無蹤。
凋零大陣徹底停止了運轉,地麵上那些巨大的暗紅色符文如同被抽幹了所有色彩,變得灰暗皸裂,再無一絲能量波動。穹壁上垂下的菌絲網絡盡數枯萎斷裂,如同腐朽的繩索。
林玥、阿七、蘇九娘三人,全都僵立在原地,目光死死地盯著洞窟中央那個唯一站立著的身影。
沈厭低著頭,一動不動,仿佛化作了一尊沉默的雕像。他周身遍布著可怕的傷口和幹涸的血跡,皮膚呈現出一種不祥的灰敗色澤。而最觸目驚心的,是那條垂落的右臂——它不再蠕動,不再散發任何不祥波動,而是徹底失去了所有生機,呈現出一種僵硬的、如同灰白色岩石般的質感,表麵布滿了深刻的裂紋,仿佛輕輕一碰就會徹底碎裂崩解。
他就那樣站著,沒有聲息,甚至連胸膛的起伏都微弱到無法察覺。
“沈厭……”林玥的聲音幹澀發顫,她幾乎是憑借著本能,踉蹌著向前邁出一步,卻又猛地停住,不敢靠近,生怕驚擾了什麽,或者……確認那個最壞的猜測。
阿七掙紮著想站起來,但他傷勢過重,佛力耗盡,試了幾次都未能成功,隻能徒勞地握緊拳頭,死死盯著那個身影。
蘇九娘輕輕歎了口氣,收起羅盤,緩步上前。她伸出纖細的手指,指尖凝聚起一絲微不可察的探查能量,極其謹慎地靠近沈厭的頸側。
時間仿佛再次凝固。
幾秒鍾後,蘇九娘緊繃的肩膀微微鬆弛下來,聲音帶著一種複雜的、難以言喻的情緒:“…還活著。但…生機微弱如絲,靈魂波動幾乎感知不到…他的身體內部…像是一片被徹底焚毀後又勉強凝固的焦土…”
還活著!
這三個字如同赦令,讓林玥幾乎癱軟在地。她強撐著,立刻通過通訊器嘶聲喊道:“醫療隊!最高級別生命維持小組!立刻下來!快!!”
命令聲中帶著她自己都未察覺的哭腔。
很快,全身防護的醫療隊帶著最先進的設備衝了進來,小心翼翼地將沈厭放上特製的抑穢隔離擔架。各種生命監測探頭連接上去,屏幕上顯示出的數據微弱得令人心驚,但終究…還有曲線。
“立刻送回基地!不計一切代價維持他的生命體征!”林玥的聲音恢複了指揮官的冷靜,但微微顫抖的手指出賣了她內心的激蕩。
當沈厭被小心翼翼地抬離後,洞窟內再次陷入沉默。
阿七在隊員的攙扶下勉強站起,看著這片滿目瘡痍的廢墟,聲音沙啞:“…結束了嗎?”
蘇九娘環顧四周,目光掃過那些灰敗的符文和枯萎的菌絲,輕輕搖頭:“這裏的威脅解除了,祭司…應該徹底湮滅了。但是…”
她頓了頓,抬頭望向仿佛無盡黑暗的穹頂,仿佛能穿透層層岩壁,看到外麵的世界。
“…凋零大陣最後階段的瘋狂抽取,對榕城地脈造成的損傷是近乎毀滅性的。就像一棵被強行吸幹了汁液的大樹,即便停止了抽取,也需要極其漫長的時間才能慢慢恢複,甚至…可能永遠無法恢複到從前。”
“而且,”她補充道,語氣凝重,“深淵之下的那個‘主核心’並未消失,隻是暫時失去了祭司這個最大的‘錨點’和操控者,變得沉寂。它就像一顆埋在榕城地下的毒瘤,隨時可能因為新的刺激而再次蘇醒。”
林玥默然。她明白蘇九娘的意思。勝利了,但這是一場慘勝,代價巨大,且後患無窮。
…
數小時後,地麵。
天空依舊是那種壓抑的灰蒙蒙色調,但那種令人窒息的死寂感正在緩慢消退。雨早已停歇,隻剩下冰冷的、帶著廢墟塵埃的風吹過滿目瘡痍的大地。
臨時基地忙碌不堪,傷員救治、戰場清理、數據回收…各項工作在緊張有序地進行,但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劫後餘生的疲憊和難以揮散的沉重。
林玥站在一處高地上,望著這座傷痕累累的城市。地脈枯竭的直接表現已經顯現——許多區域出現了不同程度的地麵沉降和開裂,所有的植物盡數枯萎,河流變得渾濁死寂。重建工作,將艱難無比。
阿七經過緊急處理,傷勢暫時穩定,他坐在一塊斷石上,默默擦拭著幾近破碎的佛珠,眼神沉靜,仿佛在這場浩劫中領悟了什麽。
蘇九娘不知何時來到林玥身邊,輕聲道:“我要暫時離開一段時間。這次損耗太大,需要回去…‘補充’一下。另外,也要去查查‘暗影理事會’和‘暗花榜’的事,鬼拍肩的出現,意味著更大的風暴可能還在後麵。”
林玥點了點頭:“謝謝。沒有你們…”
蘇九娘擺擺手,打斷了她的話,目光望向遠處那頂看護著沈厭的醫療帳篷:“照顧好他吧。他的路…恐怕才剛開始。”
說完,她的身影如同融入空氣般,悄然消失。
林玥獨自站了許久,直到副官前來匯報。
“…初步統計,傷亡數字…很大。地脈修複預計需要數十年,期間榕城靈異事件發生頻率可能會不降反升…總局命令,要求我們盡快提交詳細報告,並…重新評估S07(沈厭)的風險等級和處理方案。”
副官的聲音很低,帶著小心翼翼。
林玥沉默了片刻,緩緩道:“報告如實撰寫。至於S07…他的處理方案,由我全權負責。總局那邊,我會親自去解釋。”
她的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副官愣了一下,隨即立正:“是!”
…
尾聲。
數月後。
榕城的重建工作緩慢而艱難地推進著,城市仿佛一個大病初愈的病人,脆弱而又頑強地活著。那場災難的真相被嚴格封鎖,隻在少數人心中和檔案深處,留下了永不磨滅的印記。
往生齋,修繕一新,卻大門緊閉,門可羅雀。
後院,一棵僥幸未完全枯死的老槐樹,掙紮著吐出了幾片新芽。
樹下的石桌旁,一個身影靜靜地坐在輪椅上。
是沈厭。
他穿著一身寬鬆的棉麻衣服,臉色依舊蒼白,但比起當初那副如同焦土般的模樣,已然好了太多。隻是他的眼神失去了往日的慵懶和市井精明,變得異常平靜,甚至有些空洞。
他的右臂,被一件特製的、繡滿銀色符文的寬鬆袖套完全籠罩,袖口處露出的指尖,依舊呈現出那種毫無生機的灰白色,仿佛冰冷的石雕。
一個穿著管局製服、身形挺拔的女子——林玥,定期會來看他,帶來一些外麵的消息和補品,有時也會推著他在院子裏曬曬太陽,盡管榕城的陽光,總是顯得有些蒼白。
兩人很少說話,常常隻是一坐就是半天。
有時,沈厭會用還能活動的左手,拿起桌上那些未完成的、造型奇特的紙紮碎片,默默地看著,手指無意識地在粗糙的紙麵上摩挲。
他的通幽眼似乎還在,但能看到什麽,無人得知。他的巧匠手…或許也還在,隻是那百無禁忌的靈性,似乎已隨那場獻祭一同沉寂。
往生齋的招牌依舊掛著,“百無禁忌”四個字,在灰蒙蒙的天光下,顯得格外刺眼,又格外沉重。
新的故事,或許終會開始。
但在那之前,是漫長的灰燼黎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