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鬼拍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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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生齋的日子,在一種刻意維持的、近乎停滯的平靜中,又滑過去幾日。沈厭依舊每日重複著那笨拙的紙紮練習,用左手與那些不聽話的紙張和竹篾較勁。櫃台角落裏的殘次品堆積得更高了些,雖然依舊歪斜,但至少花瓣的輪廓比最初規整了少許,算是一點微不足道的進步。
    墨芸來訪帶來的那點波瀾,似乎並未在實質上改變什麽。管理局的監視依舊存在,如同窗外揮之不去的陰霾。自身存在感的損傷在緩慢恢複,但那層與世界之間的“毛玻璃”隔閡感,並未完全消散。右臂深處,那片被定義為“空無”的死寂之下,偶爾還是會因為某些莫名的觸動,傳來一絲冰冷而細微的悸動,仿佛深水下的暗流。
    他盡量避免去思考那些紛繁複雜的事情——理事會、幽鑒、父母的研究、右臂的隱患。思考需要力量,而他現在最匱乏的,就是力量。他像一隻受傷的野獸,蜷縮在自己的巢穴裏,舔舐著傷口,積蓄著或許根本不存在的力氣。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
    這天傍晚,夕陽的餘暉將破碎的雲層染成一片淒迷的紫紅色,給殘破的街道鍍上了一層短暫而虛假的溫暖。沈厭正準備像往常一樣關上店門,結束這無所事事的一天。
    就在他左手搭上門板,欲要合攏的瞬間——
    店內的光線,毫無征兆地黯淡了一瞬。
    不是燈滅了(本來也沒開燈),也不是雲遮住了夕陽,而是一種更本質的、仿佛空間本身微微“褶皺”了一下帶來的光影扭曲。
    緊接著,一個約莫巴掌大小、用某種暗沉近乎黑色的油紙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小包裹,如同從虛空中滲出般,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櫃台正中央,那個沈厭平日放置茶杯的位置。
    沒有腳步聲,沒有敲門聲,甚至沒有一絲能量波動的漣漪。它就那麽突兀地出現在了那裏,仿佛它一直都在。
    沈厭搭在門板上的手頓住了。他的瞳孔微微收縮,目光瞬間鎖定了那個不請自來的包裹。
    店內的空氣似乎都凝固了。
    他沒有立刻上前,而是站在原地,靜靜感知。通幽眼沉寂,他看不到任何靈體或能量軌跡。右臂也沒有傳來針對危險的刺痛預警。這個包裹的出現方式,違背了常理,卻帶著一種……熟悉的、令人不快的詭秘感。
    是“鬼拍肩”。
    那個遊走在黑市與陰影之間,行蹤莫測,連管理局都難以追蹤的情報販子。也隻有他,才喜歡用這種神出鬼沒的方式傳遞“信息”。
    沈厭沉默地關上了店門,插好門栓,將外麵那片虛假的溫暖與潛在的窺視一同隔絕。他走到櫃台前,看著那個暗沉沉的包裹。
    油紙包裹得很仔細,邊角折疊得一絲不苟,上麵沒有任何文字或標記。他伸出左手,指尖觸碰到油紙表麵,一種冰涼而滑膩的觸感傳來,仿佛觸摸的是某種冷血動物的皮膚。
    他小心翼翼地拆開包裹。
    裏麵沒有信,沒有紙條,隻有一件物品,被柔軟的、同樣暗沉色的絲絨布襯墊著。
    那是一塊玉。
    一塊巴掌大小、形狀不規則的破碎玉玨。玉質溫潤,呈現出一種深沉的、仿佛內裏蘊含著星雲的青黑色。斷裂的邊緣參差不齊,帶著歲月的滄桑感。而在玉玨的表麵,雕刻著極其繁複、古拙的紋樣——那紋路,與沈厭懷中那枚儺麵懷表上的部分紋飾,以及父母手稿中關於“幽鑒”的草圖,有著驚人的、毋庸置疑的相似性!
    幽鑒!
    又一塊碎片!
    沈厭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左手拿起這塊破碎的玉玨,觸手一片溫良,仿佛握著一塊微溫的寒冰。玉玨內部,似乎有極其微弱的光暈在緩緩流轉,若隱若現。
    幾乎就在他指尖與玉玨接觸的同一時間——
    嗡!
    一聲極其輕微、卻仿佛直接響徹在靈魂深處的嗡鳴,從他右臂那被“封靈套”緊緊包裹的深處,猛地傳了出來!
    不再是之前那種模糊的刺痛或悸動,而是一種更清晰、更強烈的……共鳴!
    仿佛沉睡的凶獸,聞到了同源血脈的氣息,在禁錮中發出了低沉的咆哮!那包裹右臂的黑色材質,似乎都因為這內部的劇烈反應而微微震顫了一下,表麵泛起一層極其細微、肉眼難辨的漣漪。
    這共鳴感來得猛烈,去得也快,隻是短短一瞬,便重新歸於那片被監測為“空無”的死寂。但沈厭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不是錯覺!
    他死死握住手中的玉玨,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目光銳利如刀,掃過空無一人的店鋪,仿佛要穿透牆壁,找出那個藏身暗處的遞送者。
    沒有發現任何蹤跡。
    鬼拍肩早已離去,如同他來時一樣,無影無蹤。
    沈厭的視線落回手中的玉玨上,又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包裹內部。鬼拍肩沒有留下隻言片語,但這件東西本身,以及它出現的方式,已經傳遞了足夠多的信息。
    “理事會”的收藏品……
    或許對你有用……
    墨芸之前的警告言猶在耳。“理事會”在黑市收購深淵殘留物,而鬼拍肩,轉頭就將這塊明顯與“幽鑒”相關、極可能源自“理事會”收藏的玉玨碎片,送到了他的手上。
    這是什麽?挑釁?試探?還是……一種更為複雜的、帶著算計的“饋贈”?
    鬼拍肩想借此告訴他什麽?“理事會”已經掌握了更多“幽鑒”的線索?還是想借此將他更深地拖入與“理事會”的漩渦之中?
    沈厭緩緩坐回櫃台後的椅子裏,將那塊青黑色的破碎玉玨放在掌心,借著窗外最後一點微弱的天光,仔細端詳。
    玉玨上的紋路古老而神秘,與他懷中的儺麵碎片隱隱呼應。右臂深處那短暫的強烈共鳴,更是證實了此物與他自身血脈力量的本源關聯。
    父母的研究,幽鑒的秘密,理事會的圖謀,以及自身力量的沉寂與隱患……所有這些線索,似乎都因為這塊意外出現的玉玨,而被更緊密地串聯了起來。
    他知道,自己無法再回避。
    這塊玉玨,就像一把鑰匙,被鬼拍肩以這種詭異的方式,塞到了他的手裏。門的後麵是什麽,無人知曉。可能是寶藏,也可能是萬劫不複的深淵。
    但他別無選擇。
    他必須弄清楚,這背後究竟隱藏著什麽。
    沈厭將玉玨緊緊握在左手掌心,那溫良的觸感似乎帶著某種安撫的力量,稍稍平複了他內心的波瀾。他抬起頭,望向窗外徹底沉淪的夜幕,眼中那片死寂的灰色之下,一點冰冷的、如同星火般的光芒,悄然燃起。
    鬼拍肩的“禮物”已經送達。
    那麽,下一步,就該輪到他來拆解這份“厚禮”了。
    他很好奇,這塊破碎的玉玨,究竟會將他引向何方。而那個藏身幕後的“理事會”,又在扮演著怎樣的角色。
    長夜已至,棋盤之上,又落下了一枚關鍵的棋子。
    而他,握緊了手中這枚冰冷的“玉子”,準備開始,屬於自己的推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