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往生齋的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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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全屋的合金門在身後沉重閉合,將裏麵那些精密的儀器、冰冷的監控以及顧清影最後那道審視的目光,徹底隔絕。沈厭站在寫字樓地下停車場昏暗的燈光下,深吸了一口帶著機油和塵埃味道的空氣。這氣息算不上清新,卻帶著一種久違的、屬於“外麵”世界的真實感。
    左臂依舊包裹在輕便的固定裝置裏,隱隱作痛,但至少不再完全受限。右臂那副簡化版“鎮靈枷”依舊沉重冰冷,壓製著內部蠢蠢欲動的力量,也時刻提醒著他所背負的隱患與期限。
    七十二小時。
    鬼拍肩的警告如同喪鍾,在他腦海中回蕩。“收藏家”已經鎖定了可能用於強行啟動榕城節點的錨點,而他自己,就是那個關鍵的“引信”。管理局將他從安全屋“釋放”出來,並非信任,而是一種更殘酷的利用——他們需要他這個“坐標”和“鑰匙”作為誘餌,也作為應對“理事會”突襲時,最後那點不可控的變數。
    林玥的“有限合作”,在絕對的利益和危機麵前,露出了它冰冷的底色。他被允許返回往生齋,美其名曰“在熟悉環境中更利於穩定狀態”,實則是因為那裏更容易被監控,也更容易……成為風暴席卷的第一個登陸點。
    他沒有選擇,也無法抗議。
    叫了一輛無人出租車,報出那個幾乎被遺忘的地址。車窗外的城市霓虹飛速倒退,繁華依舊,喧囂如常,行人臉上帶著各自生活的悲喜,對即將降臨在這座城市陰影下的風暴一無所知。
    這樣……也好。
    沈厭閉上眼,靠在冰冷的車窗上。至少,在最終時刻到來前,這片虛假的平靜,還能維持片刻。
    車子在往生齋所在的破敗舊街口停下。支付車費,下車。腳步落在熟悉而又陌生的碎石路麵上,發出輕微的聲響。
    街道比離開時更加蕭條,兩側的殘垣斷壁似乎又多了幾處,空氣中彌漫著更濃的潮濕與腐朽氣息。隻有往生齋那扇修補過的木門,還固執地立在那裏,牌匾上“百無禁忌”四個字蒙著更厚的灰塵,邊角的裂痕依舊。
    他從口袋裏摸出那把略顯陌生的鑰匙——是墨芸在他離開安全屋時塞給他的,說是林玥吩咐準備的——插進鎖孔,轉動。
    吱呀——
    木門被推開,帶起一陣灰塵。店內一片漆黑,死寂,與他離開時別無二致,甚至更加破敗。倒塌的貨架依舊倒在那裏,碎裂的紙人紙馬混在瓦礫中,空氣中彌漫著紙張黴變和時光停滯的味道。
    他反手關上門,沒有開燈,借著從門縫和破窗透進來的、城市邊緣稀薄的光線,緩緩走到櫃台後麵。
    手指拂過落滿灰塵的櫃台表麵,留下幾道清晰的痕跡。他摸索著,找到了那個粗陶茶杯,裏麵竟然還有半杯不知何時剩下的、早已幹涸發黴的茶葉。
    一切都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停留在他被管理局帶走的那一天。
    他放下茶杯,目光掃過店內。角落裏,那堆他之前練習紮製的、歪歪扭扭的紙元寶和那個始終未能完成的蓮花燈座,依舊靜靜地堆在那裏,覆蓋著一層灰。
    他沉默地站了一會兒,然後走到那堆殘次品前,蹲下身(動作因左臂不便而有些僵硬),用右手小心翼翼地,將那個蓮花燈座拿了起來。
    燈座依舊歪斜,花瓣鬆散,竹篾的接口處甚至有些開膠,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品。但在那粗糙的紙張褶皺深處,曾經極短暫地,閃爍過一絲難以定義的混沌光澤。
    他拿著燈座,走到窗邊,那裏還掛著他離開前,最後一次嚐試掛上去的、另一個同樣不算成功的簡易紙燈籠。燈籠在穿堂風中微微晃動,裏麵空無一物。
    沈厭看著手中的蓮花燈座,又看了看窗外那片被城市餘光映照得一片汙濁的夜空。遠方,管理局總部的方向,隱約有不同尋常的能量波動傳來,如同暴風雨前悶雷的序曲。更深處,地底“墟”的冰冷呼喚,也似乎變得更加清晰、急促。
    山雨欲來,風已滿樓。
    各方勢力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鯊魚,正在榕城的陰影下悄然集結,磨礪爪牙。而他,這個被推到風口浪尖的紙紮匠,這具殘破的軀殼,這片沉寂又危險的力量,就是這場風暴即將席卷的核心。
    他還能做什麽?
    等待?然後在那注定到來的混亂中,被動地成為“引信”,或是被某一方攫取的“戰利品”?
    不。
    他輕輕摩挲著手中那粗糙的蓮花燈座,眼中那片沉寂的灰色之下,一點冰冷的星火,驟然亮起,隨即化為一片平靜卻堅定的火焰。
    他走到櫃台旁,找出那盞落滿灰塵的舊式煤油燈。用尚且靈活的右手,有些笨拙地清理掉燈罩上的積塵,檢查了一下裏麵殘餘的燈油,然後,劃亮了一根管理局配備的、帶著微弱符文之力的火柴。
    嗤——
    橘黃色的火苗亮起,點燃了燈芯。
    溫暖、微弱、卻異常堅定的光芒,瞬間驅散了櫃台周圍一小片的黑暗,將他蒼白的臉映照得明暗不定。
    他將煤油燈放在櫃台中央,如同一個古老的儀式。
    然後,他拿起那個歪歪扭扭的蓮花燈座,將它輕輕放在了煤油燈的旁邊。
    他沒有試圖去修複它,也沒有試圖向裏麵注入任何力量。他隻是將它放在那裏,讓煤油燈的光芒,透過那粗糙、鬆散、甚至有些醜陋的紙張縫隙,隱隱約約地透出來一絲。
    這就夠了。
    他不需要一個完美的、蘊含著神通法力的紙紮。
    他隻需要一個象征。
    一個代表著“往生齋”,代表著“百無禁忌”,也代表著他沈厭,依然還在這裏的……標記。
    燈光雖微,卻能照亮方寸之地,也能為某些在黑暗中徘徊的存在,指明一個方向。
    無論是友,是敵。
    他坐在櫃台後的老位置,背脊挺得筆直,左臂固定在身前,右臂覆蓋著冰冷的臂鎧,目光平靜地望向窗外那片愈發深沉、也愈發躁動的夜色。
    鬼拍肩的警告,林玥的算計,顧清影的監控,“收藏家”的威脅,地底“墟”的呼喚……所有的一切,如同洶湧的暗流,在他心中交匯,卻又奇異地沉澱下來,化為一種近乎冷酷的清明。
    他不再去思考勝算,不再去權衡利弊。
    他隻是坐在這裏,守著自己這盞燈,等待著。
    等待著那必然到來的風暴。
    等待著那些必將登門的“客人”。
    也等待著……他自己,在這絕境中,所能迸發出的,最後的光與熱。
    新的故事,早已在暗處寫好了血腥的開篇。
    而他,已然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燈光搖曳,映亮了他嘴角那一絲極淡、卻無比清晰的,屬於往生齋主人的、百無禁忌的弧度。
    風暴,來吧。
    在煤油燈那溫暖而微弱的光暈邊緣,那個歪斜的蓮花燈座,其最核心處一道不起眼的褶皺深處,一點非灰非藍非紅的、難以言喻的混沌色澤,極其穩定地、持續地,亮了起來。
    不再是閃爍,而是如同被點燃的、冰冷的星辰。
    長夜已至,燈,已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