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往生齋的燈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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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厭沙啞的聲音在寂靜的病房裏回蕩,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那間鋪子,不僅僅是他安身立命的場所,更是他在這光怪陸離的世界裏,唯一能稱之為“家”的錨點,是他所有掙紮與堅持的意義所在。
    林玥似乎沒料到他會突然問起這個,愣了一下,隨即臉上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她走到床邊,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將手中的文件夾放在一旁的儀器台上。
    “在你失蹤期間,往生齋一直處於管局的秘密監控之下。”她斟酌著詞語,聲音平穩,卻帶著一種公事公辦的疏離,“蘇九娘偶爾會去照看,維持表麵的正常營業,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沈厭靜靜地看著她,等待著她後麵的話。他知道,絕不會隻是“監控”和“照看”這麽簡單。
    林玥沉默了片刻,似乎在下定某種決心,最終還是開口道:“但自從你回歸,引發大規模空間擾動後,總局下達了新的指令。鑒於你與往生齋的深度綁定,以及該地點可能存在的未知風險,往生齋已被暫時……封鎖管製。”
    封鎖管製。
    四個字,如同四根冰冷的釘子,狠狠鑿進了沈厭的心底。
    他仿佛能看到,那扇熟悉的、掛著“百無禁忌”牌匾的木門被貼上了管理局的封條,店內那些承載著無數記憶的紙紮、工具,都被冰冷的能量屏障隔絕。簷下那盞他親手修補的燈籠,或許再也無法在夜色中亮起溫暖的光。
    一種難以言喻的窒息感攫住了他。仿佛他拚盡一切、拖著殘軀爬回來的這個“家”,在他踏入之前,就已經被從外麵上了鎖。
    “……理由?”他的聲音幹澀得厲害。
    “風險評估。”林玥的回答簡潔而冰冷,“你的狀態不穩定,往生齋作為你長期活動的核心地點,無法排除是否存在與你力量共鳴的隱患,或是否被其他勢力標記。在總局完成全麵評估,並確保風險可控之前,封鎖是最穩妥的措施。”
    穩妥……又是這個詞。為了所謂的“穩妥”,就可以輕易剝奪一個人歸家的權利嗎?
    沈厭閉上眼,劇烈的心緒波動牽動了傷勢,讓他額角滲出冷汗,但他強行壓下了翻湧的情緒。憤怒和質問在此刻毫無意義,隻會暴露自己的虛弱和在意。
    他重新睜開眼,目光已經恢複了之前的沉寂,隻是那深處,仿佛有什麽東西徹底冷了下去。
    “知道了。”他淡淡地回應,不再看林玥,將頭轉向另一邊,看向那麵流淌著能量波紋的純白牆壁。
    他的平靜反而讓林玥有些意外,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但最終隻是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
    “你好好休息,有任何需要,可以按鈴。”她說完,拿起文件夾,轉身離開了病房。
    合金門再次閉合,將內外隔絕成兩個世界。
    病房內,隻剩下沈厭粗重而壓抑的呼吸聲。
    往生齋被封,意味著他失去了最後的退路和心靈寄托。管局的態度曖昧而謹慎,那個“冷硯”和秦琮顯然對他抱有極大的戒心甚至敵意。外部還有“暗影理事會”和那個神秘的“窺秘人”虎視眈眈。而自身,重傷瀕死,力量失控,“幽鑒”瀕毀……
    絕境。比在“沸血之淵”被熔岩巨蜥包圍時更加令人絕望的絕境。那時,他至少還有一往無前的勇氣和掙紮求生的目標。而現在,他像是一隻被拔掉了利齒和爪子,困在精致牢籠裏的野獸,連憤怒都顯得無力。
    難道……真的隻能任人宰割?
    不。
    蘇九娘的警告在腦海中回響。“時間不多了”、“做出選擇”、“其他出路”……
    他緩緩抬起尚能微動的右手,艱難地摸索到病服內襯的夾層。指尖觸碰到那冰冷、布滿裂紋的“幽鑒”碎片。觸手的瞬間,一股微弱的、同病相憐般的悸動傳來。
    它也沒放棄。
    還有蘇九娘留下的“信標”。
    他並非一無所有。
    他將一絲微弱的精神力,如同嗬護幼苗般,小心翼翼地探入識海深處,觸碰那道蘇九娘留下的精神烙印。
    “信標”靜靜懸浮,散發著穩定而隱晦的波動,指向榕城某個未知的角落。那是一個可能的避難所,一條潛在的逃生路線。
    同時,他也再次將意念沉入體內,不再去強行引導那狂暴的混沌能量,而是如同一個旁觀者,仔細“觀察”著結晶右臂內那三色能量的衝突與流轉,試圖理解它們的“規則”,尋找那微乎其微的、“共存”的可能性。
    這個過程緩慢而痛苦,每一次精神力的消耗都讓他意識模糊,但他堅持著。像是在無盡的黑暗深淵中,固執地打磨著一根可能永遠也用不上的、粗糙的救命繩索。
    時間在煎熬中流逝。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幾個小時,或許是整整一天。
    當他再次因精神耗盡而被迫退出內視時,他無意中瞥見了病房角落那台監測儀器屏幕上,一閃而過的、某個關於城市能源網格的微小波動數據。
    很細微,混雜在海量數據中,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但沈厭卻猛地愣住了。
    那波動……似乎……與蘇九娘“信標”指向的方位,存在著某種極其隱晦的、非能量的……空間層麵的諧振?
    一個大膽的、近乎荒謬的猜想,如同閃電般劃過他疲憊的腦海。
    難道蘇九娘說的“信標”和“安全屋”,並非依靠傳統的能量或物質道標定位,而是……借用了榕城本身、那龐大而複雜的城市建築結構與地下管網係統,所形成的某種獨特的空間幾何坐標?
    如果是這樣……
    他再次看向那麵純白的、流淌著能量波紋的牆壁,眼神變得深邃起來。
    管理局能用能量屏障封鎖往生齋,能用符文禁錮他的右臂,能用高科技儀器監控他的一切生理數據。
    但他們能封鎖整座榕城嗎?能監控到這座城市每一條下水道、每一處廢棄管線、每一個被遺忘的建築結構所形成的、天然的空間褶皺嗎?
    絕境之中,似乎裂開了一道微光。
    他緩緩閉上眼,不再去思考那些宏大的危機與陰謀,而是將全部心神,都沉浸在對蘇九娘那道“信標”的感知,以及對自身那狂暴力量的“理解”之中。
    往生齋的燈光或許暫時熄滅了。
    但他心中的那盞燈,在經曆了最深的黑暗後,反而燃起了一絲更加冰冷、也更加決絕的火焰。
    他需要時間,需要機會。
    而在那之前,他必須像一塊真正的頑石,在管局的“嗬護”與“審視”下,默默積蓄著可能永遠也無法使用的力量,等待著那個或許永遠不會到來的……破壁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