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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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慢悠悠地跑著,路兩旁的土坡漸漸被稀疏的樹木取代。
    劉金鳳靠著車門,繼續有一搭沒一搭地跟錢有糧聊著,偶爾替他擦擦額頭的汗,或是遞上一口水。
    等到後麵,他是個真老實的那就好好過日子。
    劉金鳳垂眸掩住眼中的凶戾,女人在這個世道難以獨自生活,她需要一個聽話的男人,也需要孩子給自己養老,根本靠的,還是錢。
    可是這個世道沒有男人,別說錢了,連人都守不住,至少她在的農村是這樣的,不知道城裏是怎麽樣的?
    但他們誰要是敢算計她,她就讓他的下場比顧為德還慘。
    至於顧為德是什麽下場?
    他現在已經排隊去喝孟婆湯了吧?
    劉金鳳搜刮他的時候並沒有全都搜刮走,在他身上藏了大洋。
    這就是給昏睡的他藏禍端,也確實如劉金鳳所想。
    破廟裏麵災民在爭搶時,時不時會踢踩到他,顧為德的眼皮終於掀開了條縫。
    藥勁還沒全過,他腦子昏沉得像灌了鉛,隻覺得渾身疼,耳邊是亂糟糟的喊叫和撕扯聲。
    他想罵“哪個不長眼的”,費力地轉頭,看見幾個衣衫襤褸的災民正拽著他枕頭底下的藍布包。
    那是他特意留著應急的金條和大洋(隻有十幾個大洋和破布,金條被劉金鳳抽走了)。
    “放手!那是我的!”他吼著坐起來。
    一個瘦得隻剩皮包骨的災民嚇了一跳,先是慌了一下,轉頭想跑,另一個已經跑了。
    前一個隻是跑了一步他又轉了回來,瞪著顧為德,眼裏全是紅血絲:“你的?這荒年裏,誰搶到是誰的!”
    說著就往他臉上啐了口唾沫,另一隻手給了跟他搶的人腦袋一板磚,那人直接倒地不起。
    這個災民死死攥著布包就要跑。
    顧為德急了,拚盡全力去搶,指甲摳在對方胳膊上。
    那災民吃痛,抬腳就往他胸口踹:“老東西,找死!”
    這一腳踹得他悶哼一聲,一口氣沒上來,眼前發黑。
    從袖口掉出來兩個大洋!
    周圍的災民,頓時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全圍了上來。
    “他身上還有錢!”
    “搜!搜他的衣裳!”
    有人扯他的衣領,有人拽他的褲腰帶,粗糙的手在他身上亂摸。
    顧為德想反抗,卻被人按住腦袋往地上磕。
    “咚咚咚”的幾聲,額角接連撞在石頭上,他連呼救的力氣都沒了。
    等天蒙蒙亮,災民搶光了糧車散去後,破廟裏隻剩下幾具沒氣的屍體。
    顧為德眼睛還圓睜著,風從廟門灌進來,卷起地上的塵土,蓋在他漸漸冷透的身上。
    這世上,再沒人記得冀北有個顧老爺,更沒人知道他到死都沒明白。
    他鑽營算計了一輩子,最後竟栽在了一個他當物件的女人手裏。
    錢有糧把馬車停在一片背風的土坡下,解了馬韁繩,讓它在旁邊啃地上的枯草。
    夜色慢慢沉下來,他們就三個人,不敢停在有人的地方,倒比前幾夜安靜些。
    春桃捧著水囊走過來,小步挪到劉金鳳跟前:“姨娘喝水。”
    劉金鳳接過水囊,沒立刻喝,隻看著春桃那張沾了點灰卻依舊清亮的臉。
    這小丫頭跟著她一年多,膽小卻心細,她帶著她可不僅僅是讓她伺候自己。
    她沉默了片刻,輕聲說:“春桃,以後別叫我姨娘了。”
    春桃猛地抬起頭,身子僵在那兒,眼睛裏都是茫然和無措。
    她怕劉金鳳把她扔了。
    劉金鳳心思細膩的很,又想起她身上藏著的金條和金鐲子,那些東西是她後半輩子的依仗,可不能有半點閃失。
    她趕緊伸手把春桃拉進懷裏,手臂圈住那瘦得硌人的小身板,指尖隔著粗布衣裳,摸到裏麵一塊塊、一圈圈沉甸甸的硬物,那堅硬的觸感讓她心裏踏實得很。
    她低頭看著春桃發頂柔軟的頭發,眼裏(對黃金)的喜愛幾乎要漫出來:“你以後啊,就叫我娘。”
    這丫頭就是劉金鳳的另一條後路,錢有糧要是靠不住,她就弄了他當個逃荒的寡婦。
    春桃愣住了,不可置信的抬起頭。
    她張了張嘴,喉嚨裏像堵著點什麽,半天才小聲叫了一句:“娘……”
    這一聲剛出口,眼淚就掉了下來。她娘死的早,最初她跟著爺奶也能活。
    可親爹為了娶後娘就把她賣了,其實被賣的日子也沒那麽不好過,都是幹活,還少了些無端的打罵,就是吃不飽,天天都餓的抓心撓肝的。
    後來被劉金鳳看中了進去伺候,她日子更好過了,劉金鳳是個會做表麵功夫的人。
    可春桃看不出來,她隻知道姨娘是這個世界上對她最好的人了。
    現在姨娘是她的娘了。
    劉金鳳拍了拍她的背,心裏更定了。她可不怕籠絡不了一個小丫頭。
    至於錢有糧……眼下是個好用的,往後的事,往後再說。
    不遠處,錢有糧正給馬喂水,聽見這邊的動靜,抬頭望了一眼,見劉金鳳抱著春桃說話。
    便又低下頭,帶上春桃是他們兩個商量好的,他們要偽裝成一家三口,日後若是事發也不會立刻被找到。
    心裏盤算著明天一早就進省城,該先找個客棧落腳才是。
    “有糧哥,你來。”
    “哎,來了。”
    錢有糧剛把馬韁繩在樹樁上係好,幾步就湊了過來問:“啥事?”
    春桃不好意思的從劉金鳳懷裏出來,靠著劉金鳳坐著。
    劉金鳳抬眼瞧他,嘴角帶著笑:“有糧哥,我剛認了春桃做閨女,往後就當親生的疼。你說,她該叫你啥?”
    錢有糧愣了愣,眼睛在劉金鳳和春桃之間打了個轉。
    他忽然紅了臉,直搓手:“這……這我哪知道啊。”
    春桃往劉金鳳身後躲了躲,抬眼瞧著錢有糧。
    劉金鳳環著春桃的肩膀:“有糧哥要是不嫌棄,往後咱們仨就搭個伴過日子。你說呢,有糧哥?”
    錢有糧的臉更紅了,從耳根一直蔓延到脖子,嘴裏“嗯嗯”著,半天憋出句:“不嫌棄,不嫌棄……春桃叫、叫我叔就行。”
    “叔?”劉金鳳挑眉,她往春桃耳邊湊了湊,低聲教她,“叫爹。”
    春桃看了看劉金鳳,聽話的小聲叫道:“爹?”
    “哎!哎!”錢有糧還是很高興的,這一天老婆孩子都有了,咋能不高興呢,更何況這是個丫頭,又不是個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