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活得太輕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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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對外總是一副冰冷疏離的樣子,卻又總是在他麵前,露出一點笨拙又柔軟的縫隙。
    采購下車後那人泛紅的耳廓。
    在海島別墅,那人笨拙地撕開巧克力冰淇淋的包裝,用一種視死如歸的姿態,一勺一勺地往嘴裏送。
    是默契挑戰中畫的充滿了尖銳攻擊性的畫作……
    是在雞飛狗跳的農莊,那人一身塵土地用一個凶悍的滑鏟撲向一隻公雞,然後提著戰利品,隔著人群,用那雙黑沉沉的眼睛,直直地望向他。
    會把溏心蛋的蛋黃夾給他。
    會把烤魚的刺一根根挑幹淨。
    會把自己的外套蓋在他身上。
    會用自己的肩膀,給他當枕頭。
    這些細碎的、幾乎被他忽略的體貼,在這一刻,被季然的話串聯起來,變成了一張細密的網,將他籠罩。
    沈聞璟開始思考一個問題。
    為什麽?
    季然看著他臉上那難得的、一閃而過的迷茫,以為自己的話起了作用,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
    然而,沈聞璟卻緩緩地抬起了眼。
    沈聞璟那雙眼睛第一次從中透露出了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複雜的幽光。
    他抬起眼,看向麵前這個依舊掛著溫潤笑容的男人。
    “活得太輕鬆的人,”
    “才會覺得別人活得累。”
    季然臉上那副溫文爾雅的笑容,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寸寸龜裂。
    【!!!!!!】
    【我宣布!沈聞璟!內娛第一反PUA大師!金句製造機!我當場給他立生祠!】
    【“活得太輕鬆的人,才會覺得別人活得累。”我靠!殺瘋了!他真的殺瘋了!這話直接把季然釘在了道德的十字架上!】
    【季然:我在關心你,你看他活得多累。沈聞璟:不,是你站著說話不腰疼。】
    【絕殺!這是降維打擊!季然老師所有的鋪墊和心機,在璟璟這句大實話麵前,脆弱得像張紙!我人笑沒了!】
    【璟璟的意思是:你根本不懂他,所以才會覺得他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是在維護尋星啊!】
    ……
    與這間充滿了藝術氣息和無聲硝煙的畫廊不同,莊園的另幾個角落,正上演著截然不同的戲碼。
    雞圈裏。
    秦昊和許心恬正在與一群走地雞進行殊死搏鬥。
    秦昊剛換上的名牌運動服,褲腳上就濺上了可疑的泥點。
    “左邊!堵住它左邊!”秦昊氣喘籲籲地指揮。
    “啊!它啄我!”許心恬。
    不遠處的遮陽傘下,蘇逸翹著二郎腿,悠閑地喝著冰鎮酸梅湯,時不時拿起扇子,對著那兩個身影說話。
    “嘖,秦大少爺,你這姿勢不對。抓雞,講究的是一個穩準狠,你這上躥下跳的,是想跟雞拜把子嗎?”
    市郊的一家高檔電競館裏。
    節目組特意包下了一個情侶包間。
    巨大的曲麵屏上,是《槍神榮耀》華麗的戰鬥特效。
    “上上上!他沒子彈了!衝上去用平底鍋拍他!”顧盼盤著腿坐在電競椅上,指揮得唾沫橫飛。
    “可是盼姐……”陸遙握著鼠標,手心都在冒汗,“從數據上看,他這個走位,明顯是在引誘我們……”
    “別可是了!”顧盼一拍桌子,“聽我的!幹他!”
    “……好。”陸遙咬了咬牙,操控著自己的角色,義無反顧地衝了上去。
    三秒後,屏幕上跳出兩個灰色的大字:GAME OVER。
    陸遙看著自己那慘不忍睹的戰績,又看了看旁邊那個一臉“再來億把”興奮表情的顧盼,天才電競少年的世界觀,正在被一種神秘力量,反複碾壓。
    城西的陶藝體驗館。
    宋子陽正對著一坨在轉盤上東倒西歪的泥巴,愁眉苦臉。
    林白嶼坐在他對麵,他手下的那個花瓶,已經有了一個很漂亮的雛形,但他似乎還是不滿意,眉頭微蹙,一遍又一遍地修整著瓶口的弧度。
    “白嶼,你好厲害啊。”宋子陽由衷地感歎。
    林白嶼聞言,手上的動作一頓,他抬起頭,露出一個有些無奈的淺笑:“厲害什麽呀,總覺得哪裏都不對,不夠完美。”
    “完美有什麽好的?”宋子陽看著自己手下那坨已經徹底放棄治療的泥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我覺得,有點歪歪扭扭的,才可愛啊。你看我這個,雖然醜,但是獨一無二!”
    林白嶼看著他臉上那純粹又燦爛的笑容,再看看自己手裏那個冰冷又規整的花瓶,忽然,就有點不想再修了。
    ……
    回去的車上。
    黑色的賓利在平坦的公路上無聲滑行。
    車廂裏安靜得可怕。
    季然握著方向盤,那張溫潤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但他周身那股若有似無的低氣壓,卻昭示著這場約會的慘淡收場。
    沈聞璟靠在車窗邊,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風景,不知道在想什麽。
    當車子緩緩停在莊園小樓前時,天色已經擦黑。
    沈聞璟推開車門,慢吞吞地走了下來。
    然後,他的腳步,停住了。
    台階下,謝尋星就那麽安靜地站著。
    他換下了白天那身沾滿塵土的運動服,穿了件簡單的黑色T恤,身形在昏黃的門廊燈光下,顯得格外挺拔。
    他沒有看那輛價值不菲的賓利,也沒有看從車上下來的季然。
    他的眼睛裏,隻裝著一個人。
    像一棵沉默的樹,在等一隻晚歸的鳥。
    沈聞璟看著他,就那麽看著。
    腦海裏,季然那句“他活得太用力,太緊繃了”又一次,不受控製地響了起來。
    是啊。
    這個人,好像總是這樣。
    總是用一種笨拙的、沉默的、甚至有點固執的方式,活著。
    也用同樣的方式,對他好。
    自己為什麽會覺得理所當然?
    是因為上輩子在醫院裏,已經習慣了被人照顧嗎?
    所以,才把所有人的體貼,都當成了一種常態。
    卻獨獨忽略了,這個人的這份體貼,好像……隻給了他。
    沈聞璟的心產生了一種清晰的、帶著探究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到的……心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