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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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拍照結束後,謝尋星看著相機屏幕裏,沈聞璟拍的他。
    他舍不得刪。
    一張都舍不得。
    他將相機遞還給沈聞璟,然後極其自然地,從身後將人圈進懷裏,下巴抵在他削瘦的肩上,聲音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饜足的喟歎。
    “還是你會拍。”
    沈聞璟沒說話,隻是靠在他懷裏,將那些照片一張張地,又看了一遍。
    從莫高窟南端的陳列中心出來時。
    那跨越了千年的、濃烈到極致的色彩與信仰,還殘留在每個人的視網膜上,衝擊著他們的靈魂,讓他們一時間都有些失語。
    “怎麽樣?各位老師,”王講解員收起她那支特製的冷光手電,臉上依舊是那副溫婉得體的微笑,“今天還算不虛此行吧?”
    “何止是不虛此行!王老師,我這輩子都沒受過這麽大的衝擊。”秦昊走在隊伍最後麵,還在回味著剛才在洞窟裏看到的景象,他攬著許心恬的肩膀,聲音裏是尚未褪去的震撼,“那些佛像,那些壁畫……我以前總覺得,這些東西離我們特遙遠,就是曆史書上幾張褪了色的照片。可今天親眼看到了,我才知道,什麽叫真正的藝術。”
    “是啊,”許心恬也仰頭輕聲感歎,“站在那尊大佛腳下的時候,我感覺自己好渺小。好像我們現在煩惱的那些事,在他眼裏,都跟塵埃一樣,風一吹就散了。”
    “今天親眼看到了,我才明白什麽叫‘一眼千年’。那些壁畫,它們好像……好像是活的。”
    “何止是不錯啊!”宋子陽也湊了過來,他今天一天都處於一種極度興奮的狀態,“王老師講得太好了!我感覺自己上了一堂價值連城的曆史課!張導,您這安排,絕了!”
    “沒錯,”季然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聲音裏帶著幾分學者的嚴謹與感慨,“每一幅壁畫背後,都是一個時代的美學、信仰和生活方式的縮影。我們今天看到的,不僅僅是藝術品,更是活著的曆史。”
    “那是!”張導聽著眾人的誇讚,背著手,下巴抬得老高,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得意,“我張一帆出品,什麽時候讓你們失望過?這就叫文化熏陶!懂嗎?戀綜,也得有內涵,有深度!”
    王講解員微笑著走在隊伍最前麵,她聽著身後年輕人們的感慨,眼底也漾著欣慰的笑意:“大家能有所感悟,就是對這些千年瑰寶最好的致敬了。其實,今天還有一個地方,是我們莫高窟不對外開放的特別展區,張導特意為大家申請了參觀許可。”
    “還有?”秦昊的眼睛瞬間就亮了。
    王講解員沒有多言,隻是領著眾人,穿過一片安靜的白楊林,來到了一棟看起來毫不起眼、安保卻異常森嚴的獨立建築前。
    厚重的金屬門在驗證了身份後,無聲地滑開。
    門內,是與外麵粗獷的戈壁截然不同的另一個世界。
    整個展廳空曠而安靜,隻在最中央的位置,擺放著一個巨大的、散發著柔和光芒的獨立展櫃。
    所有人的腳步,都在看清展櫃裏那件東西的瞬間,不約而同地停住了。
    那是一頂鳳冠。
    九龍九鳳,盤繞其上,龍身鳳羽,皆由細如發絲的金線花絲鑲嵌而成,繁複華麗到了極致。
    龍口鳳嘴,各銜著一串由珍珠、寶石穿成的流蘇,隨著觀察角度的變換,折射出璀璨奪目的流光。
    而最讓人心驚的,是那覆蓋了整個鳳冠的、幽藍得如同夢境般的色彩。
    那不是任何一種寶石的光芒,而是一種……帶著生命質感的、流光溢彩的藍。
    在柔和的燈光下,那藍色仿佛在呼吸,從湖藍到寶藍再到幽藍,色澤變幻,流光溢彩,美得讓人心顫。
    “這是……明代孝端皇後的九龍九鳳冠,一比一的複刻品。”王講解員的聲音,在寂靜的展廳裏,輕得像怕驚擾了這件絕世珍寶的沉睡。
    “原件在北京的定陵,我們這件,是由國內十幾位頂尖的非遺工藝大師,耗時三年,嚴格按照古法工藝,純手工複刻出來的。”
    “各位看到的這種藍色,就是我們已經失傳的‘點翠’工藝。”她的聲音裏,帶上了一絲惋惜,“翠,指的是翠鳥。工匠們需要從活的翠鳥身上,取下最亮麗的那幾根羽毛,然後用特製的工具,一點點地,將這些比紙還薄的羽毛,鑲嵌在黃金的底座上。一頂鳳冠,需要耗費數百隻翠鳥,其珍貴程度,遠勝黃金。”
    “還有這花絲鑲嵌,”她指著那精細得如同蕾絲般的金龍,“這是將黃金拉成發絲般的細線,再通過掐、填、攢、焊等手法,製作出各種複雜的造型。這種工藝,對工匠的手藝要求極高,稍有不慎,便前功盡棄。現在,能完整掌握這門手藝的老師傅,全國也找不出幾個了。”
    蘇逸整個人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地盯著那頂鳳冠。
    他能想象出,那些無名的工匠,是如何在昏暗的燈光下,屏著呼吸,用顫抖的指尖,將那一片片脆弱的、帶著生命溫度的藍色羽毛,嵌入冰冷的黃金。
    那是怎樣的一種專注與虔誠?
    那是怎樣的一種對美的、近乎偏執的追求?
    他下意識地伸出手,指尖隔著冰冷的玻璃,在那片流光溢彩的藍色上,輕輕地劃過。
    “太美了……”許心恬捂著嘴,眼底全是小星星,“要是……要是能有機會戴上這個,那也太幸福了吧!”
    秦昊低頭,看著懷裏那雙因為向往而亮晶晶的眼睛,腦子裏“嗡”的一聲,瞬間就有了畫麵。
    大紅的喜燭,晃動的光影。
    心恬穿著繁複的、繡著金線的鳳冠霞帔,安靜地坐在床邊。
    頭上,就戴著這樣一頂華麗到極致的鳳冠,長長的流蘇垂下來,遮住了她嬌羞的臉。
    他走過去,用那杆係著紅綢的喜秤,輕輕地、一點點地,挑開那方紅色的蓋頭……
    薑澈的目光也一直沒有離開過蘇逸。
    他想,蘇逸這個人,本身就是一件被上帝精心雕琢過的、無可挑剔的寶貝。
    如果……
    他想象著蘇逸穿著一身他親手設計的、用最頂級的雲錦縫製的紅色喜服,烏黑的頭發被一絲不苟地束起,戴上這頂九龍九鳳冠。
    那張總是帶著驕傲與鋒芒的漂亮臉蛋,在燭光下,會是怎樣的神情?
    當自己挑開蓋頭時,那雙總是帶著三分譏誚、七分不羈的眼睛,會不會……也帶上那麽點,隻屬於他的、柔軟的羞澀?
    而謝尋星,則看著站在展櫃前,同樣看得有些出神的沈聞璟。
    他懷裏的這個人,本身就帶著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清冷易碎的氣質。
    那張臉,是水墨畫,是留白,是江南煙雨裏最模糊又最勾人的一抹剪影。
    而這頂鳳冠,是濃墨重彩,是極致的奢靡,是盛世裏最張揚又最華麗的一筆。
    當這兩種極致的美,碰撞在一起,會是怎樣的驚心動魄?
    謝尋星的腦海裏,不受控製地浮現出另一幅畫麵。
    也是洞房花燭夜。
    他的聞璟穿著婚服安靜地坐在那裏。
    當他走過去,挑開那方沉重的、繡著龍鳳呈祥的蓋頭時,那張在燭光下顯得愈發昳麗的臉上,會是什麽樣的表情?
    是不是在看到自己的瞬間隻會生出為他一人而生的、動情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