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喜鵲成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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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他們在博物館裏看到的鳳冠上的藍色更靈動,也更鮮活。
那是一種帶著漸變的、從湖藍到孔雀綠的色彩,在昏暗的店鋪裏,依舊流轉著幽微的光,仿佛那隻蝴蝶下一秒就要振翅飛去。
“老板,”蘇逸顯然沒受過這種冷遇,他深吸口氣,耐著性子又重複了一遍,“我真的很喜歡這支簪子,你開個價,多少錢我都買。”
他不是沒見過好東西,他自己收藏的珠寶,隨便拿出來一件都價值連城。
但這支簪子不一樣。它身上有種活的、會呼吸的美,有種被歲月沉澱下來的、安靜又倔強的靈魂。
老銀匠終於放下了手裏的銼刀,他抬起頭,透過那副厚厚的老花鏡,渾濁的眼睛在蘇逸那張過分出挑的臉上停留了片刻。
“後生,這不是錢的事。”他緩緩開口,聲音沙啞,“這簪子,是我師父留下的遺物,是他這輩子做的最後一件活計。非賣品。”
蘇逸愣住了。
他看著那支簪子,又看了看老人那雙布滿皺紋和老繭、卻依舊穩定有力的手,心裏那股勢在必得的火,瞬間就被一股更複雜的情緒給澆熄了。
【哇……點翠!是活的點翠!這顏色,也太美了吧!跟博物館那個鳳冠的美還不一樣,那個沉穩典雅,這個更靈動!】
【竟然是老師傅的遺物,怪不得不賣。這已經不是商品了,這是念想。】
【蘇蘇的表情……他好像被打擊到了。第一次看到他想買卻買不到的東西吧?】
【心疼蘇蘇,他不是非要買,他是真的被美到了。他看那簪子的眼神,跟我看他的時候一樣。】
“那……”蘇逸的嘴唇動了動,那股執拗的勁兒泄了下去,聲音都軟了幾分,“那您能……能再跟我講講它的故事嗎?”
老銀匠似乎沒想到他會這麽問,渾濁的眼睛裏閃過一絲訝異。
他重新打量著眼前這個看起來就嬌生慣養、一身貴氣的年輕人,那眼神,終於緩和了些許。
“我師父啊,”老人重新拿起工具,一邊打磨著手裏的銀片,一邊陷入了悠遠的回憶,“他一輩子,就愛跟這些瓶瓶罐罐打交道。他說,每一件東西,都有它的魂。你得用心去跟它說話,它才能活過來。”
“這支簪子,是他給他老伴兒做的。那年他師娘生了場大病,頭發都快掉光了,天天在家裏唉聲歎氣,說自己老了,醜了,配不上他了。”
“我師父嘴笨,不會說那些好聽的話。他就把自己關在屋裏,花了三個月,做了這麽支蝴蝶簪子。他說,蝴蝶破繭,寓意新生。他想告訴他老伴兒,在她心裏,她永遠都是最好看的。”
老人的聲音,在昏暗的店鋪裏,悠悠地回蕩著。
“可惜啊,”他歎了口氣,手裏的動作也停了下來,“簪子做好的那天,師娘沒撐住,走了。”
“從那以後,師父再也沒做過點翠。他說,這手藝太傷生,也太傷心。這支簪子,就成了他最後一件念想。”
整個店鋪,陷入了一片沉寂。
連呼吸聲,都仿佛被這沉重又溫柔的故事給壓住了。
蘇逸站在櫃台前,一動不動。
他看著那支蝴蝶簪子,那片幽藍的、流轉著光芒的蝶翼,在他眼裏,仿佛變成了一滴凝固的、跨越了生死的眼淚。
美,是美的。
但這種美,太沉重了。
他忽然就沒了擁有的欲望。
有些東西,隻適合遠遠地看著,放在它應該在的地方。
薑澈一直站在他身後,他將手,輕輕地搭在了蘇逸緊繃的肩膀上,無聲地傳遞著安撫的力量。
沈聞璟也看得有些出神。
許久,蘇逸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那聲音有些幹澀:“……後來呢?”
“沒有後來了。”老銀匠搖了搖頭,他將那支簪子重新放回了鋪著深色絲絨的盒子裏,蓋上了蓋子,仿佛也將那段塵封的往事,一並鎖了回去。
那片幽藍的、仿佛會呼吸的蝶翼,就這麽從眼前消失了。
蘇逸的心裏,像是空了塊。
他隻是覺得,自己剛才的行為,有點可笑,也有點……唐突。
“對不起,老板。”蘇逸的聲音,沒了平日裏的張揚與驕傲,變得很輕,很真誠,“我不該強求的。”
老銀匠渾濁的眼睛,透過老花鏡,細細地打量著眼前這個年輕人。
那張過分漂亮的臉上,沒有了剛才的勢在必得,也沒有得不到的懊惱,隻剩下一種純粹的、近乎惋惜的安靜。
他活了大半輩子,迎來送往,見過太多走馬觀花的遊客,也見過不少財大氣粗、想用錢砸開切的商人。
但像眼前這個年輕人這樣,眼睛裏能透出對美的真正欣賞,和對故事的由衷尊重的,卻不多見。
老人沉默了片刻,那張古井無波的臉上,終於浮現出些許鬆動。
“除了這個,”他緩緩開口,聲音依舊沙啞,“還有其他的,你要看看嗎?”
蘇逸本來已經暗下去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他重重地點了點頭,那動作,像個得到了糖果的孩子。
“有件我自個兒做的,雖沒有我師父那手藝活靈活現,但也還算……看得過去。”老人說著,轉身,從裏間一個上了鎖的木櫃裏,捧出了另一個長條形的木盒。
盒子打開的瞬間,一抹溫潤的銀光,在昏暗的店鋪裏,靜靜地流淌開來。
那也是一支簪子。
但與剛才那隻充滿了悲劇色彩的蝴蝶不同,這支簪子,雕的是一對依偎在一起的喜鵲。
喜鵲的羽毛,用的是比發絲還細的銀絲,一根根地掐絲、焊接,層層疊疊,繁複又輕盈。
鳥兒的眼睛,鑲嵌著兩顆比米粒還小的黑曜石,在光線下,閃爍著靈動的光。
最絕的是,那兩隻喜鵲,一隻微微低頭,正用喙梳理著另一隻的羽毛,姿態親昵,充滿了脈脈溫情。
整支簪子,沒有用任何華麗的寶石,也沒有那驚心動魄的點翠,隻用最純粹的銀,卻雕琢出了一種歲月靜好、相濡以沫的溫暖與喜悅。
“您太自謙了。”蘇逸看著那對喜鵲,由衷地讚歎,“這哪裏是看得過去,這簡直是……把喜氣都雕活了。”
“它和剛才那支,是不一樣的美。”蘇逸的眼睛裏,是全然的、不加掩飾的欣賞與沉醉。
“哇!蘇逸哥!這個也好好看啊!”
一個清亮的聲音,突兀地打破了這片刻的安靜。
宋子陽不知何時也循著小巷找了過來,他身後還跟著林白嶼,兩人腦袋湊在一塊兒,眼睛亮晶晶地盯著蘇逸手邊的那個木盒。
“這個是喜鵲吧?雕得跟真的一樣!太厲害了!”宋子陽的誇讚,向來是這麽直白又熱烈。
他看著那支簪子,忽然想到了什麽,眼睛更亮了,他湊到蘇逸身邊,臉上帶著點不好意思的討好笑容:“蘇逸哥,你眼光最好,你幫我看看,這裏有沒有什麽……適合送給我媽的禮物啊?我媽快過生日了,我想給她個驚喜。”
“你?”蘇逸從那支喜鵲簪子上移開視線,斜睨了他一眼,語氣裏是習慣性的嫌棄,“你媽的生日禮物,你現在才想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