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十三章別看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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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電話聽筒裏的呼吸聲,沉重而黏膩,在死寂中持續了整整十七秒。
    隨後,像是被一把無形的剪刀剪斷,聲音戛然而止。
    沈默沒有絲毫猶豫,反手拔掉了辦公室內所有通訊設備的電源插頭,動作利落得仿佛演練過無數次。
    他抓起桌上的黑色記號筆,在光滑的桌麵上寫下三行字,筆跡沉穩,力透桌麵。
    我聽見了。
    我不是接線員。
    我沒有未完成的責任。
    這是他的“防波堤”,是抵禦那些被稱為“殘響”的無形之物入侵心智的最後一道心理錨定。
    做完這一切,他才抬起頭,目光投向窗外那片由無數燈火構成的城市星海。
    他迅速調出全市公共電話亭的實時監控與分布圖,冰冷的數據在屏幕上流動。
    很快,一個清晰的輪廓浮現出來。
    那六個亮起紅色指示燈的電話亭,並非隨機分布,它們以老城河為脈絡,精確地圍繞著一個中心點,構成了一個不規則的六邊形。
    而那個中心,正是早已化為一片廢墟的棲梧裏舊址。
    沈默的指尖在屏幕上輕輕敲擊著那個中心點,眼神變得凝重。
    這不是無意識的擴散,這是在“畫界”,一個以執念為筆,以城市為紙的巨大儀式正在悄然啟動。
    淩晨三點,城市的另一端,刺耳的警鈴劃破了寧靜。
    城西錦繡苑小區,一名男性住戶被發現倒在自家臥室的穿衣鏡前,已經沒了生命體征,死因不明。
    市局接到報案,經驗豐富的老警員王建國主動請纓,帶隊前往現場。
    現場監控錄像令人不寒而栗,畫麵中的死者在長達半小時的時間裏,一動不動地凝視著鏡子,仿佛被攝取了魂魄,行為詭異至極。
    王建國不信邪,他認為這不過是某種新型毒品或精神類藥物導致的幻覺。
    為了破除迷信,也為了安撫小區住戶的情緒,他決定親自在現場守夜。
    然而,六個小時後,換班的同事發現,王建國以和第一名死者幾乎完全相同的姿勢,倒在了鏡子前。
    緊急送醫後,他被診斷為突發性大麵積腦出血,搶救無效死亡。
    法醫的屍檢報告更是給這起案件蒙上了一層超自然的陰影:王警官雙眼眼球內部的微血管,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放射狀破裂,仿佛在極短時間內遭受了無法想象的極端視覺衝擊。
    人們在他留下的值班記錄本上,找到了最後一頁的字跡,潦草而扭曲,充滿了無盡的恐懼:“鏡子裏的人……比我早動了半秒。”
    沈默趕到錦繡苑的案發現場時,空氣中還殘留著警戒線和消毒水混合的冰冷味道。
    他繞過那些仍在忙碌取證的警員,第一眼就鎖定了那麵肇事的古董鏡。
    橢圓形的鏡框,邊緣是剝落的鎏金,主體木質框架呈現出一種深沉的褐色,表麵布滿了細微的、如同被火舌舔舐過的焦黑痕跡。
    它靜靜地立在那裏,仿佛一個沉默的、看盡了悲歡離合的旁觀者。
    沈默從勘察箱裏取出一副特製的偏光鏡片戴上,緩緩靠近。
    他沒有去看那片光滑得詭異的鏡麵,而是從口袋裏拿出一支紫外線勘察燈,仔細掃描著鏡框與鏡麵的接縫處。
    在特定波長的光線下,那些看似平平無奇的木材紋理中,一些微弱的碳化痕跡顯現了出來。
    那痕跡的形態很特別,不像是自然的燒灼,更像是一個孩子用盡全力按上去的、小小的手印。
    他迅速拍照,將圖片加密後發給了法醫中心的搭檔蘇晚螢。
    不到十分鍾,蘇晚螢的電話就打了過來,聲音帶著一絲壓抑的驚奇:“沈默,你猜的沒錯。我比對了地方誌檔案庫裏的資料,這種碳化特征的木材,源頭指向一個地方——上世紀六十年代在一場大火中被徹底焚毀的‘育英孤兒院’。”
    電話那頭,蘇晚螢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翻閱著什麽,接著說道:“還有更關鍵的,我在一本民國時期的《義濟堂殮事錄》附錄裏,找到一條非常模糊的記載,內容和這麵鏡子有關。上麵寫著:‘有師自燃於鏡前,怨曰:世人皆視我為凶,卻不見火起時我推門三十七次。’”
    沈蒙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明白了。
    這不是簡單的冤魂複仇,這是一個身份被曆史抹殺、善舉被流言掩蓋後,所產生的、跨越了半個多世紀的執念反噬。
    那個老師,或許並不是縱火的凶手,而是救人的英雄。
    可沒有人相信他。
    他的思緒飛速運轉,立刻調取了第一名死者家中的所有監控錄像。
    在一段不起眼的走廊監控中,他發現死者生前曾請人上門對這麵古董鏡進行過一次小小的修繕。
    畫麵裏,維修師傅遞給死者一張維修單,死者簽了字。
    沈默將畫麵定格,放大,再放大,直到那張維修單上的簽名筆跡變得清晰可見。
    隻一眼,沈默渾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那個簽名,無論是運筆的力度、轉折的習慣,還是收筆時那個微小的勾,都與他不久前才在心理熱線值班記錄上看到的、屬於周振國的簽名字跡,高度相似!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他腦海中炸開。
    這些“殘響”並非孤立的個體!
    它們正通過某些不為人知的媒介,通過那些“未被回應的執念”,彼此串聯,互相呼應,形成一張正在悄然鋪開、跨越時空的“怨念網絡”。
    周振國是節點,這麵鏡子,是另一個新的節點!
    “立刻封存!”沈默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
    他指揮現場人員將鏡子小心翼翼地裝入一個特製的雙層防反射密封箱。
    就在箱蓋合上的前一秒,他用眼角的餘光瞥了一眼箱子光滑的金屬內壁。
    就在那不到半秒的瞬間,他清晰地看到,箱壁上反射出的人影——那個穿著白大褂的、本該是自己的倒影——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了一個詭異的微笑。
    那個動作,比他本人的任何表情,都要快上零點幾秒。
    回到法醫中心,天色已經微亮。
    沈默立刻設計了一個延遲觀測實驗。
    他將鏡子重新取出,架設在一間全封閉的觀測室內,一台每秒能捕捉120幀畫麵的高速攝像機對準鏡麵,同時將實時拍攝的畫麵與經過精密儀器延遲0.1秒的畫麵並排顯示在觀測室外的屏幕上。
    他和蘇晚螢靜靜地等在屏幕前,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三小時後,龐大的數據分析報告生成了。
    結果讓兩人背脊發涼——鏡子中的倒影,其所有細微動作,平均比現實中的攝像機鏡頭早出現0.3秒。
    而涉及到麵部肌肉的表情變化,提前量甚至更為明顯。
    沈默死死地盯著屏幕上那兩幅幾乎無法用肉眼分辨出差別的畫麵,聲音低沉沙啞,像是在對蘇晚螢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它不是在反射……它是在預演。誰長時間看著它,它就提前‘成為’誰。”
    蘇晚螢的指尖冰涼,她翻動著從市檔案館借來的、那本發黃的《義濟堂殮事錄》,終於在書頁的夾縫裏,找到了一行用毛筆寫下的、幾乎褪色的小字批注,那是當年收藏這麵鏡子的人留下的警告:“此鏡忌久視,七分鍾為限。”
    七分鍾。
    兩人對視一眼,都能看到對方眼中的寒意。
    王警官在鏡子前,守了整整六個小時。
    沈默的目光從冰冷的實驗數據上移開,落在了那張從案發現場帶回來的、被放大打印出來的維修訂單上。
    那個與周振國如出一轍的簽名,此刻在他眼中,仿佛一個燃燒的烙印。
    怨念的網絡已經鋪開,而修複這麵鏡子的人,就是那個親手編織並傳遞這張大網的關鍵節點。
    他拿起那張維修單,指尖輕輕撫過那個簽名。
    現在,他需要找到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