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看的人,才是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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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玻璃幕牆的冷光在暮色裏滲進解剖室,沈默盯著窗外那道蘇晚螢麵孔的剪影,後頸泛起細汗。
    手機在金屬台麵上震動第三次時,他終於扯過白大褂袖子抹了把臉,抓起手機按下接聽鍵。
    “沈法醫,我是周醫生。”精神科顧問的聲音像浸在冰水裏,“匿名郵件的腦電圖報告看了嗎?”
    沈默的拇指無意識摩挲著實驗鼠樣本盒的邊緣:“沒看。”
    “最好現在看。”周醫生直接發了文件過來,“三名參與‘沉默觀展夜’的誌願者,θ波殘留量超出正常值27%。他們說最近總在夢裏重複踮腳、旋轉的動作,今早有個姑娘把口紅當顏料,在寢室牆上畫了滿牆紅圈——和蘇策展手腕上的痕跡一樣。”
    沈默的瞳孔微微收縮。
    他想起今早給蘇晚螢做皮膚檢測時,那圈淡粉痕跡在伍德燈下泛著幽光,像被某種色素烙進了真皮層。
    “你又想建議電休克。”
    “這是最安全的幹預手段。”周醫生的呼吸聲透過聽筒傳來,“那些殘留的腦電波根本不符合神經科學規律,再拖下去——”
    “拖。”沈默打斷他,“我需要時間。”他轉身拉開冷藏櫃,取出裝著畫框木屑的密封袋,“電休克會破壞神經突觸的細微連接,我要的是證據,不是幹淨的腦子。”
    電話那頭沉默兩秒:“你最好別後悔。”
    掛斷前,沈默聽見周醫生那邊傳來紙張翻動聲,像是在翻病曆本。
    他沒再理會,轉身調出博物館訪客係統,指尖快速敲擊鍵盤。
    七天內的訪客登記表在屏幕上展開,他逐一標記出現症狀的人名,突然頓住——所有標注星號的名字旁,停留時長一欄都顯示著“13:21”“13:47”“13:09”。
    “13分鍾。”他低聲念出這個數字,想起原舞劇《鏡中歌》的總時長正是13分17秒。
    解剖刀在指尖轉了半圈,他突然抓起外套衝出門,走廊風掀起實驗服下擺,像被什麽東西推著跑。
    林導的剪輯室在博物館負一層,門虛掩著,裏麵傳來設備嗡鳴。
    沈默推門時,正看見林導盯著電腦屏幕,後頸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沈隊你看!”他按下投影鍵,展廳監控錄像的光斑在牆上跳動,“我把所有觀眾的凝視數據疊加重合——”
    畫麵突然凝固。
    那是一幅由無數光點組成的舞者輪廓:頭部是高頻眨眼的注視點,軀幹由持續13分鍾以上的停留者構成,四肢則是邊緣餘光掃視的光斑。
    最詭異的是輪廓中心,有個雞蛋大小的空白區域,像被誰精準挖去了一塊。
    “這是小舟的位置。”林導聲音發顫,“她那天根本沒看畫,一直盯著觀眾席。所以數據拚不上她。”
    沈默的喉結動了動。
    他想起小舟比劃手語時的模樣,手指像在空氣裏寫字,每一筆都很慢,很慢。
    “再調一份對照實驗數據。”他說,“A組知道畫裏有秘密,B組隻當普通展品看。”
    三天後,實驗結果擺在解剖台上。
    A組五份病例裏,三份的鋼筆字跡在第十三個字開始偏移,兩份的手背皮膚在特定頻率閃光下出現微顫——和蘇晚螢手腕的色素環,和實驗鼠腦幹的沉積,紋路完全吻合。
    “不是畫在選人。”沈默用紅筆在白板上畫了個箭頭,“是‘想看懂’的人,主動給執念開了門。”
    此刻,博物館展廳裏,小舟又站在了那幅群像油畫前。
    她沒看畫,而是轉身麵向觀眾席,蒼白的手指在胸前緩慢比劃:“你們以為在看她……可她也在看你們。每一個想‘看懂’的人,都在往畫裏添一筆。”
    頂燈突然閃了兩下。
    牆麵投影毫無預兆地亮起來,密密麻麻的手印輪廓層層疊疊,像無數人曾在此處觸摸虛空。
    有個戴鴨舌帽的男人下意識後退,後腰撞上展櫃,玻璃發出脆響——那聲音像根細針,紮進了沈默的神經。
    他在淩晨一點衝進檔案館,舊報紙的黴味嗆得人睜不開眼。
    火災檔案的牛皮紙封皮在台燈下泛著黃,當他翻到1987年劇院火災現場圖時,鋼筆“啪”地掉在桌上。
    觀眾席座位圖上,中央那塊空白區域的坐標,和林導數據裏的空缺位完全重合。
    旁邊備注欄寫著:“編舞助理陳穗,每日固定觀察席。”
    “她不是想被看見。”沈默對著空氣說,聲音發啞,“她是想成為‘看的人’。”
    淩晨三點的風灌進宿舍樓,沈默撞開蘇晚螢宿舍門時,後頸的汗毛全豎起來了。
    台燈亮著,暖黃的光裏,蘇晚螢正伏在桌上瘋狂塗畫,紅墨水浸透了三頁紙,嘴裏喃喃:“這次輪到我編舞了……這次我要讓所有人都看清楚……”
    他衝過去奪筆,指尖碰到她手腕的瞬間,那圈淡粉痕跡突然變得鮮紅,像被什麽東西從皮膚下點燃了。
    日記本被翻開,前一頁空白處,不知何時多出一行小字,字跡歪扭,像是用非慣用手寫的:“你也開始畫了,對嗎?”
    蘇晚螢突然抬頭,眼睛亮得不正常:“阿默,你看,這些影子多聽話……隻要我畫,他們就會動……”
    窗外傳來汽車鳴笛聲,沈默這才發現自己在發抖。
    他扯過毯子裹住她,手機在口袋裏震動,是博物館行政部的消息:“陳策展說明早九點召開新聞發布會,主題是……”
    他沒看完,抬頭看向窗外。
    博物館的玻璃幕牆在夜色裏泛著冷光,那個蘇晚螢麵孔的舞者剪影,正抬起右手,指尖虛虛點向城市另一端的美術館——那裏的展櫃裏,七件蒙著紅布的展品,正在等待被揭開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