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錯的不是音 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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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剖室的冷光燈在淩晨四點依然刺眼。
    沈默摘下橡膠手套,指節抵著控製台邊緣,盯著腦電圖機新打印出的波形圖。
    第七夜值守時他在袖扣裏藏的微型記錄儀,此刻正連接著神經監測儀,將耳蝸內的生物電信號轉化成跳動的綠線。
    “0.7Hz......“他低聲念出頻率數值,喉結動了動。
    三天前那場亂葬崗的晨霧裏,遊蕩的人影消散時,他以為殘留波已經徹底代謝。
    可現在監測儀顯示,前庭神經末梢仍有規律的微震——和林導用地質傳感器測到的殯儀館巡邏起點地脈頻率,分毫不差。
    牆角的老式掛鍾敲了四下。
    沈默彎腰從抽屜裏取出醫用耳鏡,對著反光鏡調整角度。
    右耳耳蝸內側的淡藍色結晶已經消失,那是鬆節油揮發後的殘留物,但黏膜下的神經叢正隨著心跳微微抽搐。
    他想起第七夜守在停靈棚外時,風裏飄來的不是腐葉味,而是鬆節油混著鐵鏽的氣味——那是老醫用藥棉擦拭手術刀的味道,在舊檔案裏被反複提及。
    “叮——“
    手機在桌麵震動,是蘇晚螢的微信視頻邀請。
    沈默按下接聽鍵,鏡頭裏的女人正站在博物館庫房的木梯上,淺褐色針織衫袖口沾著灰塵,發梢垂落時掃過一本泛黃的值班日誌。
    “我翻到1947年的守夜記錄了。“她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急促,指尖撫過日誌內頁,“你看這裏。“鏡頭下移,紙頁邊緣夾著根淺灰色狗毛,墨跡褪成淡褐的批注寫著:“守夜第七日,狗吠三更,人未至。“
    沈默的瞳孔縮了縮。
    他記得前晚阿黃叼來的手稿殘卷裏,周明遠軍醫的日記提到過:“第七夜點名,是巡夜人最後的儀式。“而他自己,正是在第七夜對著骨笛吹錯了音序——原本該是“宮商角徵羽“的五聲音階,他鬼使神差吹成了“角徵宮羽商“。
    “當年周軍醫是因為大腿槍傷感染,第七夜沒能爬出停靈棚完成點名。“蘇晚螢的指尖沿著批注邊緣移動,“你吹錯的音序,和他中斷時的口型殘留完全吻合。“她抬頭時,鏡頭裏的目光穿透屏幕,“沈醫生,你不是終止了儀式,你是......“
    “成了它記憶裏的那個人。“沈默接過話尾,喉間發緊。
    他想起昨夜解剖死者右手握骨笛的照片,死者指節泛白的弧度,和自己吹錯音時的手型重疊在了一起。
    手機突然響起另一個來電提示,林導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動。
    沈默切換通話,紀錄片導演的臉出現在畫麵裏,背景是亂葬崗遺址的監控室,十幾塊屏幕閃爍著幽藍的光。
    “你要的濕度數據。“林導點擊鼠標,其中一塊屏幕彈出折線圖,“無名碑立起來後,每天淩晨1:13,碑前土壤濕度上升0.7%,持續13.7秒——和骨笛埋入時的共振時長一模一樣。“他調出另一段監控錄像,畫麵裏阿黃正趴在碑前,“看它閉眼的時間。“
    沈默湊近屏幕。
    第一夜,阿黃閉眼3秒;第二夜3.7秒;第三夜4.4秒......每晚延遲0.7秒。
    他想起前晚阿黃蹲在窗台上搖尾巴的模樣,突然明白那不是平靜,是某種刻在基因裏的等待——像忠犬在等主人完成未竟的巡夜。
    “我需要小舟幫忙。“沈默掛斷電話,抓起白大褂往身上套,“她能看出腳印的異常。“
    蘇晚螢已經從木梯上下來,值班日誌抱在懷裏:“我和你一起去。“
    殯儀館後巷的鐵門在淩晨五點半吱呀作響。
    小舟穿著米白色針織衫站在門內,手裏攥著個玻璃罐,裏麵裝著淡紫色的感應粉末——這是蘇晚螢從博物館借來的,能捕捉非自然力的震動軌跡。
    “我們要在巡邏起點撒粉。“沈默蹲下來,指著地麵一塊凹陷的青石板,“當年周軍醫的軍靴在這裏磨出了痕跡。“
    小舟點頭,指尖快速比劃:“我看過老照片,這裏是第七步的位置。“她的手語流暢得像溪水,眼尾的痣隨著動作輕顫。
    粉末撒下的瞬間,空氣裏泛起細密的紫光。
    沈默後退兩步,手表的秒針指向1:12。
    蘇晚螢握緊手機準備錄像,阿黃突然從牆角竄出來,趴在離青石板三步遠的地方,耳朵豎直。
    1:13整。
    第一粒粉末動了。
    紫光沿著地麵蔓延,先是模糊的鞋印輪廓,接著是清晰的軍靴紋路——皮麵的褶皺,鞋跟的鐵釘,和周軍醫舊照裏的那雙分毫不差。
    第二步,第三步......第六步的鞋印突然頓了頓,像有人在調整呼吸。
    第七步落下時,紫光突然炸開,兩個重疊的鞋印交疊在一起:一個較深,一個較淺,後者的腳尖微微朝向前者的腳跟,像是追趕。
    “它在重走。“小舟的手指在眼前劃出軌跡,“但第七步......“她的手突然頓住,眼神發緊,“它忘了,第七步本該停一下。“
    沈默的後頸泛起涼意。
    他想起周明遠手稿裏的一句話:“巡夜人每走七步,要停駐三息,確認身後沒有影子跟上來。“而第七夜的自己,吹錯音序後,恰好停駐了三息——和當年那個沒能完成點名的軍醫,做了同樣的動作。
    回到解剖室時,天已經蒙蒙亮。
    沈默翻開林教授送來的手稿殘卷,泛黃的紙頁在晨風中掀起邊角。
    他一頁頁翻找,直到最後一頁邊緣,一行極小的批注刺痛了眼睛:“巡夜非為補名,乃為證"我在"。“
    “啪“的一聲,他合上卷冊,指節壓得泛白。
    手機在掌心震動,是林導的消息:“無名碑表麵有濕痕,像露水拚的字。“附帶的照片裏,碑麵空白處隱約有個“沈“字,水痕還在緩緩擴散。
    “移走無名碑。“沈默撥通林導電話,聲音發沉,“它不是在等名字被念完,是在等"那個人"回來。
    現在......“他望著窗外,阿黃仍蹲在碑前,尾巴一下下拍打著地麵,“它以為我就是他。“
    話音剛落,解剖室的門被輕輕敲響。
    陳醫生的身影映在磨砂玻璃上,手裏提著個褪色的鐵盒,盒蓋上的標簽被歲月浸得發皺,但“1945“兩個數字依然清晰。
    “沈醫生。“陳醫生推開門,鐵盒在桌麵發出悶響,“收拾老法醫辦公室時翻到的,可能和你最近查的案子有關。“
    沈默望著那個鐵盒,盒蓋邊緣滲出極淡的鬆節油味。
    他伸手去碰,指尖還沒碰到盒麵,就聽見盒內傳來極輕的脆響——像筆尖折斷,又像骨笛的尾音。
    窗外,晨霧裏的“沈“字越變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