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最後的凶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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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聲音在死寂的房間裏響起,沒有一絲顫抖,每個字都像是從極北之地的冰川上敲落的碎冰,冷靜得令人心寒。
    “我們要讓‘沈默’這個人,從世界上消失一次。”
    眾人愕然,小舟最先反應過來,失聲道:“晚螢姐,你瘋了?殘響就是靠吞噬宿主的社會認知存在的,我們這麽做等於是在主動喂養它!”
    蘇晚螢沒有理會他的驚惶,徑直走到牆邊,展開一張巨大的城市地圖。
    她的手指劃過幾個被紅圈標記出的地點,那裏是電視台的巨型廣告牌,是市法院門口的公告欄,是中心醫院走廊裏的專家介紹,甚至還有一個指向郊區的坐標——新聞網站的服務器機房。
    “你說對了一半,”蘇晚螢的目光落在團隊裏最擅長潛入和信息戰的阿彩身上,“我們是在喂它,但喂的不是食物,是毒藥。”她將一支記號筆遞給阿彩,“阿彩,你去把這些地方的‘沈默’全部塗掉。記住,不是簡單的覆蓋,而是要用另一個形象去替換他——把他變成一個徹底的陌生人。讓所有看到這些信息的人,腦海中‘法醫沈默’這個概念被瞬間扭曲、篡改。”
    阿彩接過筆,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她瞬間明白了蘇晚螢的意圖,眉頭緊鎖:“這會極大地刺激它,加速殘響的吞噬進程,沈默他……”
    “沒錯。”蘇晚螢斬釘截鐵地點頭,打斷了她的話,“我們必須製造一個‘認知真空’。當整個世界都不再‘認識’我們所認識的那個沈默時,那個依靠外界認知才能錨定自身存在的偽體,就會因為找不到坐標而陷入極度的饑餓和混亂。它會瘋狂,會不顧一切地吞噬,但它吞下的,將是我們為它準備好的毒丸。”
    阿彩不再多言,重重點了下頭,帶著幾名隊員轉身離去。
    夜色成了他們最好的掩護。
    不久後,市中心電視大樓的外牆上,原本沈默作為法醫專家接受采訪的巨幅照片被一幅詭異的巨型漫畫覆蓋:一個穿著白大褂的男人親手摘下自己的麵具,露出的卻不是臉,而是背後印著“未知編號07”的囚服。
    午夜,阿彩如幽靈般潛入市政檔案館,在刺鼻的油漆味中,用熒光噴漆將沈默工牌上的證件照變成了一個模糊不清的黑色剪影。
    最狠的一筆,是市公安局的官方網站,首頁突然彈出一個不斷滾動的紅色橫幅:“重要更正:此前係列報道中提及的‘法醫沈默’實為專案組行動代號,其真實身份信息尚未最終核實,相關影像資料將進行技術處理。”
    每一次篡改完成,守在沈默身邊的小舟都能清晰地感應到,那盤踞在沈默意識深處的外來之物正發出劇烈而痛苦的震蕩。
    它像一個被關在囚籠裏的饑民,能清晰地聽見外麵鍋碗瓢盆碰撞的聲音,能聞到飯菜的香氣,卻無論如何也無法進食,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與此同時,天井中央,周工正在重新布設符陣。
    這一次,他沒有使用任何完整的文字,而是用朱砂混合金粉,在地麵上畫出了三百六十個來自不同朝代、不同地域、不同書寫風格的“無”字。
    甲骨文的“無”,金文的“無”,篆書、隸書、草書……這些形態各異的古老字符層層疊疊,構成了一個巨大的同心圓,像一個沉默的漩渦。
    他在法陣的中心挖開一個淺坑,小心翼翼地放入那塊之前刻錯了的“默”字磚,再用三合土重新覆上,壓得嚴嚴實實。
    “名字是連接內外的門,門鎖錯了,誰也打不開。”周工擦了擦額頭的汗,抬頭望向蘇晚螢,聲音沉穩,“現在,‘無名’是隔絕內外的牆,能把不該存在的東西徹底關在外麵。但最後一步,得有人進去,把他真正的魂拉出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蘇晚螢身上。
    她緩緩取下脖子上掛著的項鏈,那墜子並非什麽珍貴的寶石,而是一枚鏽跡斑斑、通體烏黑的銅釘。
    釘子造型古樸,據說來自於明代的一處義莊,是專門用來釘住棺蓋,防止屍身“起妄”的鎮物,名為“鎮妄釘”。
    蘇晚螢將那枚冰冷的銅釘含入口中,毫不猶豫地咬破舌尖。
    一股腥甜的鐵鏽味瞬間在口腔中彌漫開來,溫熱的鮮血迅速浸透了金屬的每一個縫隙。
    這是她家族秘傳的“共感契”,以自身精血為引,能短暫地將自己的感知接入他人的記憶場,但代價極大,稍有不慎便會迷失其中,永世沉淪。
    她俯下身,嘴唇幾乎貼到了沈默冰冷的耳廓上,用一種隻有他們兩人能聽見的、仿佛來自遙遠時空的語調輕聲呢喃:“我不記得你了。從今天起,在我的世界裏,從來沒有認識過一個叫沈默的人。”
    話音落下的瞬間,平躺著的沈默全身猛地一顫,像是遭到了電擊。
    兩行血淚從他緊閉的眼角緩緩滲出,觸目驚心。
    透過小舟開啟的靈視,眾人能看到,沈默體內那些原本盤根錯節、如同藤蔓般瘋長的黑色字體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崩解、碎裂、化為齏粉。
    唯獨在他顱骨的最內壁,有一行比針尖還細的蠅頭小楷,在瘋狂地、反複地書寫著同一句話:“我是……我是……我是誰……”
    子夜的鍾聲在城市的某個角落悠悠響起,沉悶而悠長。
    就在鍾聲敲響第十二下時,沈默猛地坐了起來。
    他睜開了雙眼——那不再是之前被殘響占據時的純白,也不是他原本深邃的黑色,而是呈現出一種令人不寒而栗的、如同浸泡在福爾馬林裏的玻璃標本缸般的透明質感,空洞得仿佛能看穿他腦後的牆壁。
    他緩緩轉動頭部,環視著圍在身邊的每一個人,目光最後落在蘇晚螢身上。
    他的喉嚨裏發出一種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金屬的聲音:“你們剛才……銷毀了多少關於我的記錄?”
    蘇晚螢強忍住奪眶而出的淚水,穩住自己的聲音:“全部。現在,你是一個不存在的人。”
    沈默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緩緩抬起右手,從上衣口袋裏摸出了一支普通的簽字筆。
    他沒有去拿紙,而是就那樣憑空在空氣中,一筆一劃地寫下了第一個字。
    那個字,不是代表自我的“我”,也不是他姓氏的“沈”,而是一個結構複雜、筆鋒淩厲的——“解”。
    解剖的解,解決的解,解脫的解。
    寫完這個字,他忽然笑了。
    那是他們第一次看見他笑,嘴角上揚的弧度不大,卻帶著一種如釋重負的輕鬆,像一個被囚禁了太久的人終於呼吸到了第一口自由的空氣。
    “很好。”他說,“現在,我可以開始查……我自己的案子了。”
    話音剛落,一陣尖銳刺耳的警笛聲由遠及近,撕裂了午夜的寧靜。
    眾人不約而同地望向窗外,隻見城市東南方的天際,一團巨大的火光衝天而起,將半個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晝。
    周工臉色一變,失聲道:“那個方向……是市法醫檔案中心!”
    蘇晚螢的心猛地一沉,她死死地盯著眼前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沈默,一個可怕的念頭瞬間攫住了她。
    是巧合,還是……
    沈默依舊保持著那個微笑,透明的眼珠裏倒映著窗外跳動的火光,他沒有回頭,隻是用那沙啞的嗓音,仿佛自言自語般輕聲說道:“看,物證……自己送上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