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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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灰燼落在載玻片上時,沈墨的鑷子尖微微顫抖。
    這不是因為疲憊——他解剖過七十公斤重的腐敗屍體,手持手術刀四個小時手都不會抖——而是因為那粒幽藍色顆粒在視野中的倒影,就像一根細針紮進了他的視網膜。
    “蘇晚螢,把實驗室的顯微鏡拿過來。”他頭也不抬,白大褂的袖口蹭過地麵的灰燼,“物鏡用100倍,帶上偏光濾鏡。”
    蘇晚螢應了一聲,轉身時發梢掃過阿彩的噴漆罐。
    年輕的塗鴉者正蹲在三步開外,指甲縫裏還沾著磷光塗料,看到她的動作立刻扶住顯微鏡箱:“我來搬。”金屬箱體撞在門框上發出悶響,但這絲毫沒有讓沈墨分心——載玻片已經推進物鏡下方,他的瞳孔隨著目鏡調焦急劇收縮。
    “凹槽。”他的聲音低得像解剖刀劃開肋骨時的摩擦聲,“每顆顆粒表麵都有凹槽,排列方式……”話還沒說完,他突然扯過白大褂口袋裏的平板電腦,快速敲擊屏幕調出林秋棠的檔案。
    那是三個月前他們在舊倉庫找到的老式打字機,黑色金屬外殼,鍵盤是過時的QWERTY布局,字錘擊打點的壓痕數據早已被他錄入係統。
    對比圖在屏幕上展開的瞬間,沈墨後槽牙咬出一聲輕響。
    顯微鏡下的凹槽走向,與打字機字錘擊打紙張時的壓痕軌跡完全重合。
    更讓他血液緊繃的是,這些凹槽組成的字母組合——“THE”“AND”“SHE”——全是英語中出現頻率最高的詞匯。
    “它在寫故事。”他猛地直起身,解剖刀“當啷”一聲掉在金屬托盤上,“不是被動記錄,而是主動預寫。我們發現的所有線索,都是死者死亡前就刻進介質裏的劇本。”
    “老沈。”蘇晚螢的聲音從他左側傳來。
    她正捏著半頁泛黃的紙,紫外線燈在紙麵上投下冷白色光斑,“看看這個。”
    沈墨湊過去時,聞到一股淡淡的黴味混合著顯影液的刺鼻氣味。
    紙頁邊緣有明顯的撕扯痕跡,但紫外光下浮現的字跡卻清晰得詭異:“如果有一天我說我死了,請不要相信……那不是我寫的。”字跡的主人是林秋棠,他們追蹤了半年的殘響核心,三個月前被判定為“意外溺亡”,死亡證明卻在她失蹤前三天就蓋上了公章。
    “先定義結局,再填充證據。”蘇晚螢指尖撫過紙頁邊緣,聲音顫抖,“就像寫小說先定結局,再倒推情節。死亡證明是結局,屍體、現場、甚至我們發現的‘線索’,都是為了讓這個結局‘合理’而存在的注腳。”
    她轉身抓起桌上的色帶紙,盲文筆在紙麵上快速遊走。
    沈墨看見她的指尖泛著不自然的紅,像是被火烤過——等盲文刻完,紙張邊緣竟析出細密的鹽晶,在紫外光下閃著微光,像極了被淚水反複浸泡後留下的痕跡。
    “給。”她將紙條塞進沈墨掌心,“我們看到的線索,可能是二十年前就安排好的陷阱。”
    “二十年前?”阿彩的聲音突然傳進來。
    她不知何時已走到走廊盡頭,改裝鋼筆的鑽頭正抵在牆麵刻痕的“沈墨”二字交界處,“林秋棠的殘響有這麽強?”
    “不是她。”沈墨捏緊紙條,鹽晶刺得掌心生疼,“是殘響本身在進化。”他看向阿彩,“動手吧。”
    阿彩沒說話,咬著下唇轉動鋼筆。
    鑽頭鑽進牆皮的瞬間,她後槽牙發出輕響——不是疼,是專注。
    骨粉從筆管裏緩緩流出,沿著刻痕滲入牆內。
    這是第八具屍體的骨粉,死者生前長期服用含鋇的胃藥,骨粉裏的鋇元素能幹擾殘響的信息識別。
    五分鍾後,異變突生。
    “哢——”
    一聲類似軟骨斷裂的脆響從牆麵傳來。
    阿彩猛地後退兩步,隻見原本屬於肋骨的那段牆麵正在收縮,暗黃色的軟骨膜像被燙到的蛇皮般剝落,露出底下深褐色的木質結構——是半塊辦公桌板,表麵密密麻麻刻著“我已死亡”,每一筆都和林秋棠的筆記如出一轍。
    “信息流集中在1999年6月17日淩晨2:17。”小舟的聲音突然響起。
    他不知何時坐在了牆角,膝蓋上放著銅纜改裝的信號接收器,“所有數據都指向這個時間點,但……”他頓了頓,手指快速敲擊接收器,“被歸類為‘已歸檔敘述’。”
    沈墨的瞳孔驟然收縮。
    “已歸檔敘述”意味著這些信息是殘響預設的“標準答案”,任何試圖追問的行為都會被導向這個“答案”。
    他看向小舟:“試試非生物模式。”
    小舟沒說話,閉上了眼睛。
    他的手指開始無規律地敲打接收器,像台故障的打字機——卡鍵、倒退、漏字。
    原本平穩的電流聲突然亂了,接收器屏幕上的數據流炸開一片雪花點,緊接著,地板上滲出墨汁般的液體,緩緩拚出一行顛倒的字:“她說的不算,你說的才算。”
    “她說?”蘇晚螢皺眉,“誰是‘她’?”
    沈墨沒回答。
    他摸出隨身筆記本,翻到最後一頁空白紙。
    解剖刀尖在紙麵上快速劃動,留下無數交叉的刻痕——像極了屍檢報告被暴力塗改後的模樣。
    然後他點燃紙頁一角,看著火焰緩慢吞噬那些無意義的痕跡。
    火光映在牆麵上,整段木質結構開始扭曲。
    桌板發出痛苦的**,木紋像活物般遊動。
    就在火焰即將熄滅時,“轟”的一聲,一塊桌板斷裂,露出背後鏽蝕的金屬抽屜把手。
    沈墨伸手的瞬間,腕骨被猛地拽住。
    蘇晚螢不知何時繞到他身後,色帶紙在她指間泛著幽光,上麵剛浮現出小舟的盲文警告:“抽屜裏,裝的是你的筆跡。”
    金屬把手在沈墨掌心涼得刺骨。
    他盯著那道鏽痕,想起三天前在廢棄醫院找到的第八具屍體——死者枕骨裏嵌著的錄音帶卡子,和林秋棠打字機裏的卡子型號完全一致。
    走廊盡頭的通風管突然發出嗚咽聲。
    沈墨的手指在把手上頓了頓,最終垂落。
    他看向蘇晚螢,對方眼裏的擔憂像團化不開的霧。
    阿彩的噴漆罐在牆角閃著磷光,小舟的接收器仍在滋滋作響,而那塊刻滿“我已死亡”的桌板,正滲出更多墨汁,在地麵洇出模糊的人影輪廓。
    “明天。”他說,聲音像解剖刀劃過骨麵,“明天我們打開它。”
    但他知道,有些答案,可能從二十年前就等著被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