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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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繡鋪所在的街市,一路過來,將近一半的鋪子都閉了門,街道上冷清得很。
    但冷清在現在還算好的,米行、菜市、六陳鋪、肉鋪,這些天都是人擠著人,推搡著互毆起來的都不在少數。
    酈蘭心帶著梨綿快步從後門進去,繡娘們已經拿了銀錢回家了,現下鋪子裏空蕩蕩的,隻有成老三守著。
    存貨已經賣出去八、九成,酈蘭心不打算再讓成老三為這剩下的一成繼續在鋪子裏呆著。
    “老三。”揚聲喚道。
    成老三回頭,連忙從櫃台掀簾到了裏間:“娘子!您來了。”
    不等她開口,成老三麵露為難,搶先解釋一番:
    “最近買衣買布的人越來越少了,鋪子裏剩下的東西恐怕……”
    酈蘭心擺擺手,示意他坐下:“不打緊,賣不出去就賣不出去了,我們今天就閉肆。”
    成老三:“今天就關門?可鋪子裏的存貨還沒賣完。”
    “剩下的那些,好的給你拿回去給家裏,其餘次些的我帶回青蘿巷,”酈蘭心說,抬眼看他有拒絕的意思,她緊接著又道,
    “老三,這時候就別推辭了,你這些天上街難道沒瞧出來城裏已經開始亂起來了?不過是些布匹,拿回去吧,今天關了鋪子,你也趕緊回家去。”
    話說到這份上,成老三也不好再磨蹭了,隻得把剩下的存貨都拿出來擺齊,他本還想拿些次品,酈蘭心歎了口氣,上手幫他挑。
    成老三“誒”了一聲,剛想扭捏又說些什麽,酈蘭心給一旁的梨綿遞去個眼神,後者立刻推著成老三往外走,收拾鋪子門麵。
    酈蘭心動作利落,把東西分揀好,麵料隻要是不錯的,都放到給成老三的箱子裏。
    成老三腿腳不適合多走,平日多是趕牛車,車板上放箱子方便。
    剩餘的不多,就裹成包袱,一會兒她們好拿回青蘿巷。
    成老三瘸了一條腿,沒娶上媳婦,但在西南隨軍時,兵荒馬亂裏收養了個流民孤兒,家裏還有個年邁的老母親。
    他一個人拖著一小一老,時不時還省點接濟其餘同樣因為傷殘退下來的老友,家裏雖然沒到吃不起飯的地步,但著實也不寬裕。
    東西分得差不多的時候,外頭的門麵也關好了,梨綿和成老三繞回後門進來,櫃台裏的要緊物件也都拿了回來,待會兒她們要一起帶走。
    酈蘭心把箱子闔上,又從腰間解下一個荷包,遞給成老三:
    “老三,鋪子一關,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開,這些銀子你拿著。”
    成老三都不用接過來手上掂重,眼睛一掃都能知道裏頭必定裝了許多錢。
    毫不猶豫推拒:“娘子,您給我布匹,我腆著臉就拿了,這些我真不能要!您已經給過我工錢了!”
    酈蘭心不管他,把那荷包往箱子上一放,正了臉色:
    “讓你拿你就拿,我問你,前些日子,我讓你趁著米行菜市上的東西還沒漲得太貴,趕緊買多點回家,你買了嗎?”
    “買了!買了呀!”成老三大聲。
    “買了多少?夠吃幾天?”
    “呃……”成老三啞巴。
    酈蘭心泄氣,瞪他一眼:“你呀,現在是什麽時候了,越想省就越虧,不為著你自己想,也得為家裏孩子老人想想。今日我們方才去買過米肉,貴得很,你拿這些銀子,給家裏買多點,給你那些老弟兄家裏也送去些。”
    這群老兵都是從前跟著許渝的人,她能幫點,就幫點。
    成老三愣了愣,隨後淚花直冒,重重點頭,把銀子收了起來。
    整理好一切,已是未時了,酈蘭心催促成老三趕緊去買東西,成老三又不舍咕噥好一會兒,才架著牛車,晃晃悠悠出了坊市。
    酈蘭心將大鎖掛上後門屈戌,走出小道,最後再看了一眼高高掛起來的鋪子牌匾,帶著梨綿歸家。
    ……
    已經是夏季的末尾,夜晚開始有了涼風。
    闃然無聲的深夜,毫無征兆,淅瀝綿雨從天而降,越來越疾,透白落珠接連跳動在窗竂上。
    深色帳幔後,榻上靜臥的人倏地驚醒,渾身一顫。
    酈蘭心懵睜著眼,好一會兒,才終於醒過神,坐起身後,恍惚想起自己方才在夢中,本來好好走在大路上,忽地不知從何處冒出一支手,壓在她腰後,引著她調轉方向。
    她看不清後頭究竟是什麽人,鬼使神差地被推著走到一處深不見底的崖邊,又像是被迷了魂一樣,將身子半探出去,腳下即將騰空,
    下一瞬,從夢裏回到現實。
    酈蘭心坐了好半晌,方才回神,不知這夢兆究竟有何含義,她也不會解夢,索性搖搖頭,不去想了。
    窗外雨的動靜不小,酈蘭心掀開床幔,下榻,把窗縫闔緊了些。
    正要接著回去睡,房門突然砰砰作響,嚇了她一跳。
    “娘子,娘子!”梨綿焦急的聲音在外頭。
    酈蘭心披了件薄衣,趕緊拿了油燈走出裏間,推門出去:“怎麽了?”
    但不等梨綿說,她一出屋,半匿在蕭蕭風雨之中的雜亂慘叫以及馬蹄奔動之聲再無隔絕。
    臉色霎時一變。
    再一轉頭,是麵容同樣慘白如紙的梨綿。
    “娘子,我,我起夜,然後,然後就聽見……外麵是不是……”
    酈蘭心立刻握住她的手,攥得緊緊的:“別怕,別怕,啊。”
    “你進我屋裏先呆著。”說罷,不由分說將這丫頭推進了門。
    轉身朝右邊走,屋角放著油傘,酈蘭心攏緊外披,先繞去兩個丫頭住的屋子,推門見醒兒還睡得正香,放下心,沿著聲音逐漸變大的方向走。
    最後,定在了宅子的後門。
    她們家的二進宅子雖有這個後門,但常年不開,因為門後隻有窄窄一條堪能容一人側身行過的青石板小路,又滑又難走,稍有不慎就會摔倒,而旁邊緊連著的是城中主河通過來的一條分支小河。
    故而這條小路其實通不了人,後門便也無多大用處了。
    酈蘭心站在門後,沒有去開,而是轉到一旁,伸出手,慢慢拿下牆上兩塊經久鬆動的石磚。
    透過磚壁小口,小心朝外望去。
    夜黑,她的眼睛也不太好,然而隔著一條小河的對岸處,雨夜裏反常亮起許多火光,應該是遮在傘下,將岸邊一片都照亮。
    滿岸火把之下,匍匐著許多黑影。
    不多時,火把齊齊晃動起來,火光猛烈搖晃,躺趴在地上毫無動靜的道道黑影隨之被狠狠踹落河水之中。
    濃烈的血腥味被雨衝刷著,絲絲縷縷飄過岸。
    酈蘭心猛地捂住唇,手中一軟,油紙傘輕墜於地。
    ……
    西北軍大營。
    營帳通明,兵甲肅然。
    何誠鎮步入了大帳,跪地而報:“殿下,陳王起兵了!”
    宗懍站在沙盤旁,垂眸:“嗯。起來吧。”
    “殿下,那我們……”
    “還不是時候。”宗懍打斷他。
    何誠張了張口:“……是。”
    帳外,打更報時之聲在營中各處響起。
    何誠轉頭看了一眼外頭,又回過頭,緊望著麵前的主子。
    好一會兒,小心翼翼道:“殿下,今日,您早些休息吧。”
    “……就,別再用那安神酒了?醫官說了,那酒若是用得多了,會傷身害神的。”
    出京蟄伏的這許多時日,他們殿下已經多日未得好眠了。
    若不是殿下隨了老王爺,身體極其強健,換個人,早倒了。
    宗懍冷冷朝他投去一眼,後者登時臉繃得死緊。
    “滾出去。”寒聲,複又看向沙盤。
    “……是。”何誠自知理虧,不甘地應下,灰溜溜出了大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