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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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枝再回到京中時,已然臨近亥時時分。
    徐聞澈帶進京的人馬,比她料想中的還要多上不少,今夜策馬進京的人馬比前幾夜多了近二十號,前前後後進京的徐家人馬近百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來攻打其他人高門的。
    秦夫人等了大半日,終於等到別枝風塵仆仆的身影。
    她看著拾階而上的少女,或許是常年在外奔波的緣故,少女肌膚算不上白皙,看似纖瘦的身子蘊含著大大的能量,與她嬌俏靈動的小臉成了鮮明對比。
    若是自己的幼女平安落地,算起來也跟她差不多一個年齡,正是承歡膝下的時候……
    秦夫人欲言又止地看著別枝,最終還是什麽都沒有說。
    時候不算早,兩人也沒有多停留,緊趕慢趕地回了秦府。
    回到秦府,別枝和秦夫人道了別,憑著記憶回院裏。
    還沒有走近院落拱門,就瞧見佇立於八角燈籠下方的男子,昏暗燭火傾撒而下,洋洋灑灑地落在他的身上,襯得他整個人愈發得出塵。
    等候多時的秦驍餘光瞥見步伐緩緩的少女,眼瞼微抬,看向她,少女神情稍顯困惑,與他記憶中驚慌失措如小鹿的眼眸對上,沒有半分不同之處。
    眼前的少女,正是他要找的人,如今也是他的小妹。
    派去洄水鎮的暗探也證實了當地卻有其人,他的人帶回來的消息,與雙親告知自己的並無不同之處,足以證明她的身份並沒有異樣。
    找了多日的少女忽而成了小妹,秦驍神色微凝,攥成拳的掌心緊了緊。
    別枝著意落慢了步伐,眸子定定地凝著他,男子冷峻神情中閃過似有似無的掙紮,忽而間,她靈光一閃。
    秦驍不會是認出自己就是那個護送他離京的暗衛吧?
    不應該啊……她似乎沒有在出任務的時候,給秦驍看到麵容的機會。
    思及此,別枝微微蹙眉,神思間快速掠過護送他前往荷州的個把月,忽而間,她怔了下,想起她是露過一次麵沒錯。
    那還是在流雲齋的時候。
    別枝眼睫顫了下,她自是聽聞過大理寺少卿秦驍的事跡,其初任大理寺少卿的第一年便憑借其過目不忘的本領享譽璃朝上下,大理寺內留存多年未解的案子,也叫他一一擊破,江湖人稱神探手,亦是世家子弟中的天之驕子,高門夫人眼中最佳女婿人選之一。
    今日看秦家的意思,除了秦家夫婦外,秦家再無他人知曉自己的身份。
    別枝心情複雜地走上前,學著秦綰的口吻,喚道:“哥哥。”
    少女嬌俏嗓音徐徐傳入耳畔,秦驍眸色微變,第一次對眼前的少女已然是自己小妹有了實感,眸子凝著她須臾,方才開口:“怎麽隻有你自己一人。”
    “我不習慣有人跟著。”別枝低低道,今日出府的時候,就著意沒有帶上花朝等人。
    秦驍嘴角微抿,繃成了條直線。
    身份一朝轉變,不適應是自然。
    少女清澈明亮的眸子水汪汪的,對眼下的環境似好奇又似迷茫,就好似忽而掉入陷阱的小獸,全然不似初見時的模樣。
    沉默少頃,他解釋道:“因我的身份,不少人對秦家上下虎視眈眈,出門還是要帶上些人,若是出了意外,也有人護著。”
    別枝嘴角張了張,乖巧地頷首。
    說多錯多,而且還是在這位神探手跟前,裝乖巧總沒有錯。
    秦驍頓了頓,道:“花朝也是剛來府中,你若是覺得不習慣,我再派些熟悉家中的丫鬟到你— —”
    “不用這麽麻煩的。”別枝沒有等他說完,直接回絕道。
    不過她沒有想到花朝也是初來乍到,如此一來就更加便於行事了,見男子眉梢微微挑起,她解釋道:“我不喜歡太多人跟著我,花朝就很好。”
    秦驍沉默了下,沒有再說什麽。
    一時間,四下倏地靜了下來。
    眼前的男子,似乎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等了須臾,別枝微抬眼瞼:“若是沒有— —”
    “你可曾去過綏陽城。”
    男子清冽難測的嗓音不疾不徐地打斷了少女的話語。
    別枝眼眸不著痕跡地顫了下。
    她就知是在流雲齋出的問題。
    別枝佯裝出驚訝的神情,不答反問:“哥哥怎麽知道我去過綏陽城?”
    滿院燭火落在男子眼眸深處,也叫人看不出什麽情緒。
    秦驍垂眸凝視著她半響,薄唇微啟,道:“見過。”
    別枝抿了抿唇,神情中流露出幾分迷茫:“我怎麽沒有見過,我們有說過話嗎?”
    少女清澈嗓音一字一字地砸在秦驍的心上,他喉骨微微滑動,她對自己並無印象一事在他的意料之中,可真的聽到時心中不由得閃過微許失落。
    秦驍定定地看著她須臾,道:“沒有。”
    男子清雋冷淡的臉龐中出現一道裂痕,別枝盡收眼底,卻看不明白是為什麽。
    她嗯著點頭:“怪不得我沒有印象。”
    秦驍啞然。
    良久,他無聲地笑了笑。
    別枝更加看不懂了,事情似乎往不可控的方向發展。
    越是這樣她越不想再繼續待下去,隨意找了個由頭:“時候不早了,哥哥若是沒有別的事情,我就先回去休息了。”
    “今夜過來是有事要跟你說的。”秦驍步伐微側,站在了拱門正中央,擋住她的身影。
    別枝沒想到他這麽難應付,耐著性子:“還有什麽事情?”
    秦驍等候在此,是有正事的。
    他斂下心中的情緒,道:“我和爹商量了下,已經委屈了你多年,如今再也不能夠委屈你,七日後,秦家會邀請京中世家,對外宣告你便是秦家二姑娘。”
    別枝愕然:“……”
    這件事,沒有人跟她說過啊!
    若真的對外宣告了她的身份,三個月後她還怎麽脫身?
    以後她還要不要在京中走動了?
    別枝的驚訝做不了假,她是真的被驚到了,下意識地問:“一定要這樣嗎?”
    “你不想?”秦驍眸中浮起一絲疑惑。
    “不是。”別枝回過神來,硬生生地道:“就是怕鋪張浪費,不太好。”
    少女清透杏眸滴溜一轉,不知是想到了什麽,眸中一點一點地漾起擔憂,秦驍嘴角微揚,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頂,漫不經心地道:“秦家別的不一定能給你,錢倒是有的。”
    別枝:“……”
    好大的口氣!
    既然不缺錢,能不能給她一萬兩?
    她也想過上別的不一定有錢必然不缺的日子!
    別枝也看明白秦家這是一定要辦這場宴席,不由得她的心意,且秦沛柏並未提前告知她此事,而是由秦驍告知她,這葫蘆中定然是賣著什麽藥。
    思忖須臾,她眸色變了好幾變,嘴上卻道:“我聽爹娘安排。”
    夜裏躺在榻上想了半天,別枝也想不通秦家到底為什麽一定要辦這場宴席。
    以京中百姓對秦家的關注,若是對外宣告秦家二姑娘就是她,三個月後她要尋什麽理由卸下秦家二姑娘的頭銜,又如何在京中自處。
    “罷了罷了。”別枝拉起被衾蓋住整張臉,“反正三個月後就走了。”
    她是真的做好了離開閑雲樓的打算。
    捫心自問,閑雲樓對自己並不差。
    雖說老男人心情陰晴不定,有時派遣任務時也愛來回拉扯折磨人,然而給的酬勞很是豐盛,是其他人不能比的。
    隻是— —
    她不想一輩子都打打殺殺過活,更不想再有人因為自己而受傷。
    別枝歎了口氣,緩緩地拉下被衾,一雙杏眸在黑暗中閃爍著光芒。
    也不知道寂然情況如何。
    許是心中所想過多,別枝睡得並不好,一夜淺眠。
    睜開眼眸已然是清晨朝暮時分。
    除了秦夫人外,秦家其他人上朝的上朝,前往國子監的秦綰也一早坐上了馬車離去,偌大的秦家府邸靜謐無聲。
    別枝沒有去打擾秦夫人,心中盤算著如何與徐聞澈搭上關係的事。
    沒等她想明白,就到了和秦綰約好的時辰。
    別枝帶著花朝出門,到永樂大道時,秦綰已然等候於集會前。
    還沒有下輿,別枝就瞧見佇立於秦綰身側的男子,她眼睫微微顫了下。
    肅王怎會在這兒?
    昨日不是說不來嗎?
    隔著忡忡人影,四目相觸的刹那,別枝默默地挪開了視線,就當做沒看見。
    “肅王殿下怎麽會在此?”途徑而過的行人詫異地問著同伴。
    同伴眉梢微微挑起,意有所指地道:“你看看他旁邊站著的是誰。”
    女子聞言,踮起腳尖往書法集會的方向看了眼,眼眸倏地亮起,“我說呢,原來秦家姑娘也在。”
    “可不是。”女子同伴掩嘴笑了聲,時不時地側眸看向並肩而立的兩道身影,“果然如傳聞所言那般,隻要秦家姑娘在的地方,肯定能夠看到肅王殿下的身影。”
    別枝聞言,不禁微微皺眉。
    她知道他們倆青梅竹馬感情好,沒想到這麽好!
    那豈不是日後隻要秦綰在的時候,肅王也都會在?
    昨天還想著離活命閻王遠點來著。
    別枝覺得,重要的不是自己怕他而畏手畏腳,而是他時不時看來的目光都帶著些許說不清道不明的深意,看得她心慌,就好似躲藏於暗處之中觀察著獵物的獵豹,獵物稍有動作他便會一躍而出,狠狠地咬住獵物的頸部動脈,一擊斃命。
    而她,就是那個被盯上的獵物。
    夏日炎炎,蟬鳴聒噪,別枝身子禁不住打了道寒顫。
    秦綰也看到了別枝的身影,招了招手:“這兒,快過來。”
    別枝回過神來,嘴角稍稍扯出一道笑意,她目不斜視地走上前,很想當做沒有看見肅王,可實際情況不允許自己這麽做。
    她有模有樣地學著花朝的動作,行了道禮:“見過王爺。”
    秦家馬車出現在永樂大道的刹那起,傅淮卿目光始終落在別枝的身上,自是看出她著意躲閃的視線,他不冷不熱地頷首,眸光漸漸落向不遠處的三兩身影。
    別枝鬆了口氣,跟著秦綰往裏走。
    書法集會上人影憧憧,一條長街都懸掛著各書法大家書畫,對此興致缺缺的別枝跟在秦綰的身側,聽她時不時地給自己低語介紹一二,心思止不住地往不遠處的城門口落。
    入京的城門口繁多,也不知徐聞澈是否會往此口進京。
    逛完一整條街道,臨近晌午時分,別枝都沒有看到徐聞澈的身影,她的心往下沉了幾分。
    別枝看了眼意猶未盡的秦綰,問:“我們現在回府嗎?”
    “吃完午飯再回去。”秦綰微抬眸,看向一側的酒樓,道:“聽娘親說你喜歡吃軟糯糯的糕點,正好,他們家糕點做得一絕。”
    別枝啞然,沉默地看著已然往前走的女子,隻得跟上。
    一行人將將踏入酒樓,掌櫃的就迎了上來,笑眯眯地帶著他們往二樓的方向走。
    二樓廂房臨近街道,推開窗牗便可看到沿街街景。
    別枝坐在靠近窗牗的位置上,眸光時不時地往下望。
    “不喜歡這兒嗎?”秦綰似是發現了她的心不在焉,問道。
    視線凝著城門口的別枝聞言驟然收回目光,對上傅淮卿若有所思的幽邃瞳孔她才意識到自己著相了,搖了搖頭:“沒有,第一次參加書法集會覺得新奇,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刹那間,秦綰心中掠過一絲心疼,想著若是她一直都在京中,定然不會如此,語氣不由得軟了幾分:“京中常有各種集會,趕明我再帶你看看其他的。”
    別枝小口小口地抿著茶水,嗯了聲:“謝謝阿姐。”
    話音將落,餘光瞥見一道熟悉的身影行走而至,她身子怔了下,倏地抬起眼眸看去,行走於人群之中的頎長身影,正是徐聞澈!
    徐聞澈身邊跟著兩個小廝,一行人並非從城門口的方向走來,顯然是從其他城門口過來後著意來此。
    秦綰見她又看向沿街,禁不住抬起眸看去:“又在看什麽呢?”
    “在看那個人。”別枝回眸,指尖指向停留於書法集前的身影,杏眸亮晶晶地望著秦綰,問:“阿姐認識那個人嗎?”
    靜坐不語的傅淮卿心中哂笑,刹那間就明白了她的意圖。
    若想要和徐聞澈拉近關係,秦家出麵確實比她自己尋上門更加快速。
    “誰?”秦綰循著她的指尖看去,半天都不知道她說得是誰,“哪個人?”
    “身著藍白色衣袍的男子。”別枝補充道。
    秦綰再次看去,恰好對上男子的瞳眸,藍袍男子身影修長挺拔,眉目疏朗,意氣風發,頗有世家子弟的作風,隻是她確實不曾在京中見過此人:“不認識。”
    別枝聞言,撇撇嘴。
    秦綰不解地看著她,“你認識?”
    “不認識。”別枝咬了咬唇,悄聲道:“想認識。”
    秦綰下意識問:“為什麽?”
    別枝佯裝羞澀的模樣垂下眸,道:“俊俏。”
    秦綰:“哈?”
    她愕然地看著自家妹妹,還以為聽錯了,“什麽意思?”
    別枝眨了眨眸,嗓音脆生生地反問:“阿姐不覺得他長得十分俊俏嗎?”
    少女不大不小的嗓音回蕩於廂房內,她微抿著唇,眸色甚是無辜地掃過在場的眾人,似乎是不明白他們為何都噤聲不語。
    於廂房內隨行的江躍還沒有來得及驚愕於別枝的口出狂言,餘光瞥見自家主子驟然黑下的神色,眸子凝了一瞬。
    他忽而想起,每每提到別枝喜歡長相俊俏的男子時,王爺的心情似乎都不是很美妙,就連上次小秦大人提及要派人尋找別枝時,王爺也是一副風雨欲來的神色。
    驟然間,江躍心領神會地看向神色含羞少女。
    傅淮卿眉心跳了好幾跳,難以言喻地看著別枝。
    男子幽邃眸光實在灼熱,別枝想無視都不行,她目光遲疑了下,半響都看不明白他瞳孔深處蘊含的深意。
    別枝來不及去揣測他的心思,杏眸澄亮地眨巴著眼眸,追問:“阿姐不覺得嗎?”
    愕然不語的秦綰眸光掃過神情中帶著些許不受認可而覺得委屈的少女,忙點頭:“確實生得清雋沒錯。”
    別枝聞言嘴角揚起,綻出道燦爛的笑容,也不扭捏:“阿姐別笑我,我平日裏就喜歡長得好看的男子。”
    “怎麽會。”秦綰忍不住看了眼主位上的男子,若要論俊俏,傅淮卿當之無愧,怎麽不見別枝喜歡他,她想了想,對貼身丫鬟道:“派人去打聽一下是誰家的公子。”
    丫鬟領命,退了下去。
    別枝望著女子離去的身影,嘴角噙著雀躍的笑容,淺淺梨渦若隱若現,足以窺見她心中的雀躍。
    傅淮卿指尖輕叩著桌案,眸中隱隱透著幾分不悅。
    秦綰甚少遇到言語如此直白的女子,不由得來了些許興致,她若有所思地瞥了眼傅淮卿,悄聲問:“他生得不俊俏嗎?”
    聽到低語的別枝眼睫顫了下,不明所以地看過去。
    她的未婚夫婿,自己覺得俊俏有用嗎?
    難不成是見不得自己誇別人,不誇她的未婚夫婿?
    秦綰見她半響都沒有回答,心中的疑惑更甚:“真不好看?”
    “好看的。”別枝見秦綰一副若是自己說肅王容貌不佳便要和自己理論一二的神色,忙道。
    她言辭半分也不違心:“若王爺算不得清雋,其他人也與俊俏無緣了。”
    秦綰聞言,讚同地頷首。
    半響,她又覺得奇怪:“那你為什麽不喜歡他?”
    別枝:“……?”
    她為什麽要喜歡別人的未婚夫婿?
    看著眸色灼灼的秦綰,一副問不出答案不罷休的神情看著自己,別枝相看無言,一時之間倒看不明白她是何用意。
    別枝側眸看了眼主位上清俊挺拔的男子,他虛倚著椅背,慵懶而隨性,可幽邃深沉的眼瞳彌漫過危險神色,舉手投足間皆是沉穩且冷靜的淡淡威壓。
    傅淮卿眸光看來的刹那,她漫不在意地收回目光。
    靜默須臾,她微微傾身到秦綰耳側,神色認真地道:“他有點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