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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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才還旖旎的氛圍,在霎時之間冷了下來。
    皇帝抬起手,撫上元慕的臉龐。
    他的容色極冷,眸光暗沉:“怎麽突然想到這個了?”
    皇帝眼裏的笑意消退得很快。
    他生得俊美,但那雙深色的丹鳳眼淩厲,不帶笑時常有種冷酷之感。
    皇帝的性子瞧著平和淡漠,實則頗為陰晴不定、喜怒無常。
    連在床笫間,元慕偶爾說錯一句話,他的容色都會驀地冷戾。
    諸種手段,她是全然無法招架的。
    元慕很怕惹皇帝動怒,見他斂了笑意,就立刻低下了眼眸。
    濃密的長睫顫著垂落,在眼瞼出映出鴉羽般的剪影。
    她纖細的手指蜷縮,雪顏蒼白,柔軟的朱唇也微微抿著。
    元慕身上是有些清冷氣質的。
    決然超世,風姿綽約,恍若澗水,倒映皎月。
    此刻那張柔美的麵容,呈現出來的神情卻是緊繃和無措。
    方才某個瞬間浮現的依賴,仿佛隻是皇帝的幻覺。
    如果是在平日,他決計不會這樣輕輕放過。
    從入宮的那夜起,或者說從詔書生效的那刻起,元慕就永遠隻會是皇帝的嬪妃。
    她活著的時候隻能夠待在他的身邊。
    就算是死了,也隻能夠陪葬皇陵。
    很早之前,皇帝就很疑惑,元慕到底是哪裏來的勇氣,敢說想要離開他的。
    他連她婚前失貞、心有所屬的事,都按捺了下來。
    元慕卻敢頻頻與舊情人有牽扯,甚至私下見過那人好幾次。
    可見她低眸抿唇的懼怕神情,皇帝到底沒有怎樣。
    他掐住元慕的下頜,迫使她抬起臉龐,慢條斯理地問道:“是有人欺負你了嗎?還是誰跟你說了什麽?”
    皇帝的指節冰冷,元慕卻像是被燙到般。
    但下頜被掐著,她連錯開皇帝的視線都做不到。
    元慕抿著唇,聲音低弱:“沒有,陛下,我隻是、隻是……”
    她清淺的眸裏是晃動的水光。
    嘴上在說沒有,可神情卻是快哭了。
    “沒事,”皇帝碰了碰元慕的額頭,“跟朕說一說。”
    他放鬆對她的鉗製,指腹摩挲她下頜處的紅痕。
    雪膚太嫩了,稍不留意,就落下紅痕了。
    元慕揉了揉眼眸,身軀總算沒那般緊繃。
    她的眼眶微紅,聲音微微發啞:“我入宮都兩年了,還無法為您誕育皇子,我怕……”
    元慕話還沒說完,喉頭又哽了起來。
    她單薄的後背顫抖,就像是受了欺負的孩子。
    元慕入宮已有兩年,但滿打滿算,也才十七歲。
    如今流行晚嫁,尋常人家都會多留女兒幾年,富貴人家更是有留到二十的。
    在宮闈裏,元慕屬於極是稚嫩的。
    不然也不會被那樣一個庸常的男人所騙,連女兒家最寶貴的貞潔也交付出去。
    皇帝輕歎一聲,攬過元慕的細腰,將她往懷裏摟了摟。
    他吻了吻她的頸側,呢喃般地說道:“你還能有什麽好怕的呢?”
    皇帝的聲音很輕,柔得像風一樣。
    寵溺,縱容,憐愛。
    所有的溫和情緒,仿佛都藏在這句話裏了。
    元慕不明所以,剛剛抬起眸,雪白脖頸後的小衣細帶就被解開。
    她沐浴後就被皇帝抱回來了,身上就剩一件蔽體的衣物。
    皇帝的指節撫過腿根時,元慕禁不住地顫,更加無暇去思考。
    他的聲音低啞:“既是憂慮這件事,與其白白擔心,還不如做些實在的。”
    元慕的吐息紊亂,被陡然抱起時,她的眼淚溢了出來。
    內帳中浮動著的是她身上迸發出來的香氣。
    元慕像是案板上的遊魚。
    她不住地想要掙紮,但腰身被牢牢攥住,柔軟的朱唇也被皇帝吻住,喘息都喘息不得。
    隻能如風浪中的小舟般,不斷地飄搖。
    在這種時刻,想要抓住理智是很難的。
    元慕極力想要抗拒,卻很快就被皇帝扣住腳踝,向著更深的深水裏墜去。
    她闔上眼眸,在某個瞬間,忘記了再去掙紮。
    徹夜無夢。
    翌日,元慕沒能起得來。
    正午時皇帝結束朝會歸來,她還在睡。
    細白的一截胳膊垂在床邊,腕間還有深紅色的掐痕隱約可見。
    如玉般的纖頸,渾圓雪白的肩頭,單薄伶仃的背骨,處處都是青紫痕印。
    連那對精致的蝴蝶骨,都被打了印記。
    元慕將近黎明時才睡過去。
    她睡得很沉,吐息悠長緩慢。
    元慕前段時間總是夢魘,今次是難得睡的這樣好。
    皇帝俯身,輕輕撫了撫她的額頭,然後又將錦被蓋在她的身上。
    紫微殿的火龍燒得很足。
    元慕怕熱,夜間睡時總愛將手腳伸出來,然後像小八爪魚般抱著錦衾。
    慣常這種事都是侍女在做。
    她們都比皇帝更善於照顧人,也更得元慕的信賴和喜歡。
    皇帝坐在撥步床的邊沿,就那樣看了元慕許久。
    等到內侍過來言說元皇後過來了,他方才起身離開。
    巧的是皇帝離開不久,元慕就醒過來了。
    她的喉嚨幹澀得發疼,下意識地喚侍女,片刻後無人應聲,才想起昨夜在紫微殿留宿了。
    身上實在是太疼了。
    元慕咬住唇,細眉也擰在了一起。
    她渾身上下都不舒服,坐起身時,感覺筋骨都像是被刺透了。
    元慕疼得厲害,但最疼的還是嗓子。
    想喝水。
    她對紫微殿並不熟悉,身上又乏力。
    金帳層疊地向下垂落,單是將之挑開,就用了元慕十足的力氣。
    她環視了一大圈,總算在西側的矮案上找到了杯盞。
    元慕勉強找了件外袍披上,跪坐在菱格地毯上,顫抖著手倒了一杯水。
    飲下大半杯的茶水後,幹涸的喉嚨才被浸潤,不再渴得要冒煙。
    慣常元慕醒過來時,皇帝都在。
    他事務繁多,會直接安排人送她回宮。
    元慕鮮少在這邊留宿,但每一回都是這樣的。
    她遲疑了片刻,也沒等到來巡看情況的內侍,索性係好腰帶,從內殿走了出去。
    外袍寬鬆,底紋是素色的波浪。
    瞧著應當是常服。
    元慕不知道是皇帝的,還是她的。
    她隻能祈禱,這是她之前留在這裏的。
    元慕正要走出去時,熟悉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
    “隻是尋常生辰而已,也不是整十壽辰,”元皇後受寵若驚地說道,“您何必這樣大費周章呢,真是折煞臣妾了。”
    皇帝輕聲說道:“一年就這麽一回,自然要盛大些。”
    “再看看,除卻禮單上的,”他將卷軸推到皇後那邊,“還有什麽想要的嗎?”
    夫妻之間,講究的是相敬如賓、舉案齊眉。
    譬如日月,至親至疏,彼此敬重愛護。
    侍妾就不一樣了。
    娶妻當娶賢,納妾則納色。
    沒有人會跟侍妾講究尊重的。
    侍妾是男人床笫間的玩物,是為家族開枝散葉的工具。
    不僅高門大族,就連皇家也是如此。
    元慕站在虛掩著的門後,她帶著一身淩亂肮髒的痕跡,聽著她的姐姐和姐夫對話。
    她很久沒有感受到這種喘不上氣的滯澀。
    胸腔裏的氣息,像是被榨幹了似的。
    無聲的隱痛綿長細密。
    元慕抿了抿唇,她赤著足,踩著菱格地毯,再度走回到撥步床內。
    金帳像是華美的高籠,她蜷縮著身軀,長睫被濡濕後,沉重到抬不起來。
    皇帝下午還有事。
    見過皇後,簡單交代過一些事後,他就離開了紫微殿。
    等到皇帝回來時,內侍說元慕已經走了。
    她很乖順,從來沒向他討要過什麽,親密過後,也從來不纏著他片刻。
    昨天原本是想要贈她些東西的。
    金玉,錢財,土地,仆從,他其實準備了很多。
    別的不說,至少位份也該升一升的。
    昭儀的位次還是太低了。
    四妃哪個都能欺負她一句。
    她是好性子,什麽都受得了,他可沒有這麽好脾氣。
    但元慕那句想要出宮的話,乍然打破了皇帝所有的安排。
    本想著等她醒了再談,卻沒想到她逃得這樣快。
    他望向人去閣空的床帳,本就晦暗不明的眼底,更像是浸不入光般陰翳。
    為什麽每次都這麽著急離開他呢?
    上回的事後,元慕在清寧宮休息了兩日。
    她常要靜養,才能有足夠的精力。
    再加上很快就是元皇後的生辰,元慕作為她的親妹妹,後宮嬪妃的一員,是無論如何都要到場的。
    好在這兩日皇帝沒再來。
    他隻讓太醫送了回藥,是補身的藥。
    說是補身,實則就是助孕。
    元慕才承寵的時候,喝過幾回。
    她喝不慣苦藥,後來皇帝就沒讓人備過。
    瓷瓶中裝著的是藥丸,進獻過來的內侍滿臉堆笑:“娘娘,這是陛下特意令人製的,直接服用即可。”
    “裏麵加了糖霜,”他諂媚地說道,“包管不苦的。”
    元慕讓侍女接過,然後有禮地令人送內侍離開。
    但回過頭後,她就將那瓷瓶收了起來。
    明天就是千秋節,最近整個後宮的事情都不會少。
    皇後母儀天下,她的生辰是國家的節慶,內外命婦都要入朝覲見,各藩屬國也要派使臣覲見。
    舉辦宴席的地方在金明池。
    明日儀式才會正式開始,但今日就已經極盡熱鬧了。
    元慕過去的時候,處處都已張燈結彩。
    等到明天,還會有煙火表演。
    火樹銀花,星河不夜。
    不知道會有多精彩。
    元慕去年生病了,高熱連日不退,完全錯過了這樣的一場盛宴,隻聽旁人說起過,是怎樣的熱鬧非凡。
    先皇後的千秋節在夏天。
    但元慕夏天都是在青雲觀過的。
    那裏與世俗相隔,皇城的熱鬧是皇城的,跟青雲觀沒有太大關係。
    元慕小的時候,做夢都想見一眼傳說中的帝後、儲君,是什麽模樣。
    他們對她來說,是如隔雲端般的人物。
    元慕下馬車時,已有負責禮樂的宮人,在試禮炮。
    樂聲陣陣,禮炮轟鳴。
    金色的光芒照徹黑夜,死寂的深冬都於此刻逢春。
    元慕站得不湊巧,剛好被那金色的雨落了滿身。
    她披著素白的外氅,肩頭都是燦爛的金輝。
    宮人知悉闖了大禍,衝撞到了昭儀娘娘,急得滿頭大汗,匆忙就想要過來。
    但在其餘人過來之前,元慕最先瞧見的是一雙笑眼。
    楚王一身紅衣,丹鳳眼笑彎:“咱們倆真不湊巧啊,嫂嫂。”
    曾幾何時,也有那樣一位故人,彎起同樣的笑眼,用溫和口吻朝她說過同樣的話。
    抬眸的刹那,元慕倏地心悸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