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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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曲歌舞的時間並不長。
    高台之上,身著水袖鮮衣的舞姬,腳步輕盈,在方寸的圓鼓上,跳出優美的步伐。
    樂聲和著鼓點,怦然躍動。
    無數人的目光都被這曲歌舞奪走了。
    就連元皇後都對此讚不絕口。
    “傳本宮的口諭下去,”她拊掌笑道,“都有賞,重重有賞。”
    元皇後身體不佳,馬球騎射等活動,全都無法參與當中,連尋常歌舞,亦是難以進行。
    偏生她又最好熱鬧。
    於是皇帝令人專門練了樂班。
    無數歌女舞姬數年如一日的汗水,都隻為博皇後一笑罷了。
    這樣的歌舞無疑是最頂級的。
    所有人都在認真觀看,隻有元慕始終心不在焉。
    她的額前泛著細密的汗水,發絲也微微浸濕。
    雪顏透著薄紅,眼尾的朱紅也似暗火般燃燒。
    元慕纖白的指節收緊,然後又放鬆,繼而再度收緊。
    昏暗的夜色裏,隻有煙火照徹蒼黑時,能將一切看得清晰。
    所以就連近處的元皇後,也不知元慕此刻是怎樣的狼狽、無措。
    她的眼眶裏盈滿淚水,用哀求的目光看向皇帝,朱唇被咬得紅腫,更引人生出摧折的欲/念。
    但元慕似是從未發覺過這件事。
    她不貞,卻懵懂,她蕩媚,卻天真。
    無意識地蠱人心神。
    就像是誌怪筆記中的精魅,探出細細的雪白手臂,帶著青澀稚純的模樣,緩緩環住男人的肩頭。
    元慕快要崩潰地哭出來了。
    皇帝沒有跟元皇後言語,就直接從高台上離開。
    元皇後滿心掛念的都是今晚的計劃,胸腔裏如擂鍾鼓,看到兩人離開後,立刻安排人,也沒有留意到他們之間不尋常的親密。
    錯開人前的視線後,皇帝就打橫將元慕抱起。
    原本說的是要元慕陪他去祈年殿休息,最終卻成了他抱著元慕過去。
    在離開高台之後,元慕緊繃的身軀一下子就放鬆下來。
    她的身軀震顫,眼眸裏盡是淚水。
    可憐得像是什麽一樣。
    但元慕的手臂,仍舊是緊緊地環住皇帝的脖頸。
    她怕羞,臉皮薄,整張紅透的臉都埋在他的衣襟。
    禮服典雅高貴,好似仍是端莊的昭儀娘娘,然而那素色外袍之下的裏衣卻濕透了。
    元慕的淚水很好地壓抑下來,皇帝方才因為窺見她與楚王親近時產生的戾氣。
    他們之間當然不可能有什麽。
    但元慕這個人,前科太重。
    瞧著單純稚幼,實則水性楊花,極擅長引誘男人。
    可元慕哭得太可憐了。
    她一哭身上就會迸發出那種難以言說的馥鬱香氣。
    皇帝身上也被沾染,深暗的黑色禮服上,盤踞的應龍爪紋,都仿佛變成了盛放的新花。
    他捧起元慕的臉龐,低聲哄道:“不哭了,沒人瞧見。”
    誰敢直勾勾地去看皇帝的天顏呢?
    更何況,皇帝沒有給人分享的枕邊人淚眼的喜好。
    觀賞的高台距離皇帝休息的祈年殿並不遠。
    走的又是禦道。
    沿途隻有軍士和衛從。
    這是一片寂靜無人的道路。
    所以放鬆下來後,元慕的眼淚根本停不下來。
    她甚至在想,皇帝是不是知道了她們的計劃,故意借此來懲罰她。
    但皇帝隻是輕輕地揉了揉元慕的眼尾。
    “早叫人喚你過去,偏要在角落裏藏著,”他語調清和,“還跟阿章攪在一起,才乖了幾天就又有想法了?”
    阿章是楚王的小字。
    皇帝的口吻溫柔,隱約透著些長輩般的縱容和疼溺。
    言辭還有些嚴格,但實在沒什麽指斥的意味。
    皇帝的性子陰晴不定。
    但並不是會抓著一件事不放的人。
    相反,皇帝某些時刻反倒是寬容的,動過怒後,懲誡過後,就不會再多說什麽。
    元慕卻迷惘起來。
    沒有人喚她過去。
    元慕仰起頭,有些急切地辯解:“沒有人讓我過去,陛下。”
    “那阿章呢?”皇帝的指節撫上她的唇瓣,“先前帶你見他,是因為朕在。”
    他輕聲問道:“朕不在的時候,你該不該和他有接觸?”
    再沒有比宮廷更重女子貞潔的地方。
    在尋常人家,如果和外男有牽扯,最多不過是一紙休書。
    可在皇家,這是對天子的大不敬。
    若是真的敢有違逆,等著的是無數暗刑和鴆酒白綾。
    元慕跟楚王,除卻在那老內侍跟前的閑語外,什麽都沒有多言。
    但想到那根形狀優美的枯枝,她驀地不太敢直視皇帝的眼。
    元慕低下頭,乖乖地說道:“不應該。”
    她的長睫微顫,聲音含怯:“我……我以後會記得的,陛下。”
    在皇帝這裏,反駁和辯解是沒有用處的。
    他認定的事,是沒有改變餘地的。
    想起前不久皇帝剛回京時的那一晚,元慕到現今仍然覺得心有餘悸。
    好在很快就到了祈年殿。
    皇帝飲了些酒,眉眼裏沁著少許醉意。
    慣常內侍會給他備好解酒的茶水,但元慕在這邊,就沒讓其他人假手。
    她不習慣被人服侍,也不太會服侍人。
    然而這似乎是紫微殿侍從約定俗成的事。
    他們很少來打攪,隻會在暗處將物什都備齊。
    帝後的關係親近,皇後偶爾也會插手皇帝這邊的事務。
    所以元皇後想要給皇帝的身邊安排人,才會那樣的輕鬆。
    元慕方才受了驚,此刻再一想到她們的計劃,就有些犯難。
    這是皇後的主意。
    可誰知道皇帝會不會遷怒到她的頭上?
    元慕神色遲疑,掌心也微微沁了冷汗。
    但博山爐裏燃著的嫋嫋細煙,顯然是已被人動過手腳的新香料。
    這時候想要退避,也已經沒有可能。
    元慕強作鎮定,捧起矮案上的杯盞,端到皇帝的跟前。
    卻不想男人扣住她的手腕,輕輕說道:“朕之前是怎麽喂你的?”
    元慕哭得厲害的時候,嗓子都會變沙啞,所以皇帝時常半途會喂她喝水。
    她抖得站不穩,於是他就會吻上她的唇,將水渡進她的口中。
    偶爾他還會故意喂她喝很多水。
    元慕身上的熱汗還沒有冷下來,浸透的裏衣也沒有更換。
    皇帝將她拉近了少許,她被迫靠近他。
    外間還是千秋節,為皇後慶祝生辰的歡聲,而在祈年殿內,姐姐的丈夫握住她的手腕,將兩人的距離卻越來越近。
    兩人的唇離得極近,元慕的心跳漏了半拍,這樣的場景會給她一種時光的錯亂感。
    讓她想到那個濕潤的、幔帳搖曳的雨夜。
    但指尖掐住掌心,帶著綿密痛意時,元慕漸漸清醒過來。
    她不是來跟皇帝親密的。
    方才在姐姐的跟前,與姐夫那樣接觸,對她來說就已經是極限。
    元慕偏過頭,她單膝跪在軟榻上,腰肢被皇帝攬著,眉眼間卻是輕微的抗拒。
    皇帝對她的情緒感知多敏銳。
    他們在一起兩年,元慕皺皺眉,他都知道她想說什麽。
    皇帝臉上的笑意淡了下來。
    但元慕的下一句話,卻讓他的唇又揚了起來。
    “您又該……了,”她的臉頰泛紅,“晚上,晚上再那樣吧。”
    皇帝向後倚靠,聲音低啞:“可是晚上朕要去儀鳳宮,今天你姐姐生辰,總要給她些體麵。”
    那杯盞被推了回來。
    元慕望向那色澤極淺的茶水,胸腔不住地起伏。
    她真的很不擅長做這種事。
    聽到外間貓叫的動靜時,元慕的心髒快要跳到喉嚨,她連思考皇帝的話語都做不到。
    崔家的兩個姑娘快過來了,她必須趕快讓皇帝喝下解酒茶。
    “我沒關係的,”元慕有些急地說道,“您去吧。”
    這話說得真是全無城府。
    但皇帝卻笑了。
    他扣住元慕的細腰,很輕地碰了碰她的額頭:“你就這樣要將朕推出去嗎?”
    男人的語氣繾綣,唇瓣被吻住時,元慕是懵然的。
    她手裏的杯盞被皇帝掃落在地,瓷杯灑在地上,骨碌碌地滾到角落裏。
    他是故意將解酒茶弄灑的。
    皇帝可能真的是醉了。
    他有著與那沉穩氣度和雍容姿態,全然不相符的酒量。
    皇帝熟稔地扣住元慕的手腕,將她從層疊的禮服中剝出來,俯身吻上那雪白的肩頭。
    她望向那灑了一地的茶水,心中徹底絕望。
    欲死的念頭都生了出來。
    元慕的裏衣是雪白的,也是肮髒的,透著甘美的甜意,馥鬱得不可思議。
    當皇帝吻上她的肩骨時,她戰栗地想要躲開。
    但那對精致的蝴蝶骨,卻已經被落下了吻痕。
    皇帝的丹鳳眼裏,透著的是昭然的醉意。
    酒勁漸漸上來了。
    他的眸底不複清明,疏淡的聲音也暗藏病態:“為什麽……總是想將朕往外推?”
    元慕慌亂的心神,在此刻驀地靜謐下來。
    他在跟誰說話?
    他在怨憎誰將他往外推?
    翻湧的熱潮,頃刻間盡數冰冷。
    元慕被皇帝抱在懷裏,濕潤的長睫顫動,胸腔裏的最深處,沒有由來地作痛。
    尖銳綿長的疼,就像是舊疤痕,在每個陰天雨夜發作。
    很多人都說她不像元家的女兒。
    曾經赫赫有名的洛陽元氏,前朝帝姓,不該會有這樣無能怯弱的嫡氏子孫。
    但事實是,她跟她姐姐生得是很像的。
    同父同母的姐妹,哪怕成長環境天上地下,容顏也總會有相似之處。
    元慕在莊子裏磕磕絆絆學寫字的時候,元皇後就已被崔夫人帶著,入過不知道多少回宮闈,見過不知道多少次帝後儲君了。
    如果不是元皇後體弱,無法生子。
    元慕或許此生,都不會有再度窺見皇帝天顏的機會。
    是因為元縈,她才能夠忝列帝王嬪妃之位。
    可是回想起那一件件、一樁樁時,元慕忽然疲憊到了極點。
    她望向皇帝的眉眼,驀地覺得厭倦。
    皇帝在她的身上找元皇後的影子。
    但她不同樣是在刻舟求劍,想從他的身上尋找故人魂魄嗎?
    元慕扣住腕間的細鐲,強逼著自己闔上眼眸。
    元皇後自幼多病,纏綿病榻,年壽難永。
    但跟那些深居內宅的病秧子不同,她天性就熱愛一切歡嚷的事物。
    病得最重的時候,元皇後也要去看弄戲名伶們表演。
    她享受萬人矚目的滋味,喜歡全場豔羨的眼神。
    是以每年帝後生辰,元皇後都會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對待。
    近來她精力還算可以,一邊繼續在高台上看表演,一邊不緊不慢地安排祈年殿的事。
    父親元昳方才有事抽身離開。
    這邊皇帝和元慕走後,他又回來了。
    元皇後跟父親的關係尋常,他雖然很疼她,但最看重的永遠都是兄長。
    哪怕她如今做了皇後,撐著病體做出過幾番事跡。
    也少見父親眼裏出現過幾回由衷的讚許與認可。
    元皇後正欲和父親打個招呼,就聽到侍從壓低聲音,匆匆來報:“不好了,娘娘!祈年殿那邊出事了——”
    她的容色瞬間大變。
    但元皇後甫一站起身,便聽到父親冷淡說道:“都做這麽久的皇後了,性子怎麽還這麽急?”
    她咬緊牙關,恭敬地說道:“女兒謹遵父親教誨。”
    “是有些私事,須要女兒去處理,”元皇後低聲說道,“您先休息片刻,女兒馬上就回來。”
    之前往宮裏送人,實則並不是她的主意。
    這世界上沒有女人會情願,把自己的丈夫推到別人懷裏。
    最初始時,元皇後曾經想過,就算是拚了這身命,她也要為皇帝誕下嫡子。
    是父親攬下了她,並提出將元慕送進宮。
    元皇後不甘,如今皇帝對元慕三番五次的回護,更是讓她本能生出危機。
    這回往宮裏送人,元昳還並不清楚。
    元皇後恐生事端,並不敢與他多說。
    可還未等她抽身,幾個崔家的侍女就蜂擁著跪到她的跟前:“娘娘!求您救救我們家小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