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水庫竣工回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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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荒唐的年代,出的各種荒唐事多了去了,也不差這一件兩件的。
    路平安就是就是剛穿來,沒見過世麵,才不免有些大驚小怪。
    忙忙碌碌中,大壩主體竣工,趁著出河工的鄉親們還沒撤,革委會的領導們帶著報社記者來了工地,會同指揮部的領導們,哢哢一頓拍照。
    有關於大壩壯觀景象的,有關於領導們揮斥方遒的,有關於河工們忙忙碌碌比賽著勞動的,有關於宣傳隊的姑娘們打著快板加油鼓勁的,有彩旗飄飄,有鑼鼓喧天,有老農的笑容,有對未來好日子的期許……
    隻不過這些熱鬧和榮光注定與路平安這個落後分子無關,鏡頭掃他個邊兒都算是給領導們臉上抹黑。
    六道灣大隊支書王寶林被記者問了兩句話,算是采訪了。
    打這兒起這個大字不識一籮筐的老農居然惦記著看報紙了,就是想看看關於他的采訪啥時候才能登報。
    路平安不忍心打擊他,他敢用自己脖子上的六斤半打賭,要是報紙上真能刊登采訪王支書的那兩句話,路平安寧願把腦袋摘下來送給他。
    那麽多關於領導們的素材還擠不上報紙呢,一個鄉下的小支書,結結巴巴的答了兩句話就把自己黝黑的臉龐憋的通紅,人家記者估計壓根就沒往采訪本上記。
    其他諸如采石、砌壩、修渠等工程結束後,所有人都被集中在一起挖河。
    天氣更冷了,連續幾天都在下著小雪,呼嘯的寒風夾著雪沫子,打得人睜不開眼,即便是穿著棉襖,渾身上下也是一片冰涼。
    指揮部的領導們陸續都走了,隻剩兩個負責技術方麵的小跟班在負責。
    鄉親們個個凍的半死,因為挖河感冒發燒的一大堆,罵聲一片,要不是每天還有三頓飯,老鄉們真想撂挑子不幹了。
    沒辦法,鹽巴、調料、蔬菜、糧食有一部分是上邊撥給水庫工程上的,外加一部分錢和票據,數量有限,決計是不夠吃的。
    另一小部分是各大隊自己上交的糧食,統一管理,由指揮部從各大隊抽調人手做熟了,統一吃飯。
    不這樣做真不行,其實一開始除了各大隊常駐工地的青壯,其他人都是在各家自己做飯自己吃的。
    那大家怎麽舍得?
    吃不飽就沒勁兒幹活,硬逼著幹活反而要把人累垮的,指揮部幹脆就想了這麽個主意。
    你們不是不舍得麽?我們舍得啊!
    把人數和每天所需的口糧統計好,按著數量上交指揮部。
    你們吃不吃是你們的事兒,反正我們每天按人頭做飯,怎麽劃算自己掂量去吧。
    等於是請假曠工不僅要受批評,還要把本該屬於自家的糧食送給別人吃。
    這麽一來,鄉親們自然而然就更加積極主動了,反正一天不來,老鄉們就覺得自己吃了天大的虧。
    眼見雪越下越大,工程真的幹不下去了。反正就是一些挖河加深河道的活兒,不算重要,於是指揮部給大家放了假,包括常駐工地的青壯。
    路平安趁著撤離工地時的混亂,悄悄尋摸了一把小斧子,一把鋸子、還有一套錘子、鑿子。
    原本他還想找一把刀子來著,結果沒遇著合適的機會。
    隻說是要放假,具體啥時候複工沒說,路平安估計整個工程就算自然而然的結束了。
    路平安也終於能脫離每天被人監視著生活的日子,跟著六道灣大隊的鄉親們回隊上去。
    經過這段時間的接觸,大家也和路平安熟悉起來了,對這個話不多的老實孩子印象挺好。
    胡家兄弟和裘小健三人就不一樣了,他們都沒幹過什麽活兒,又沒有路平安逆天的身體素質,幹起活來總是拖後腿,還不如個好老娘們兒呢,被人所鄙視。
    這也就算了,關鍵是裘小健這貨屬於那種純純沒眼色的壞種,自以為是京城來的就了不起,看不起這個,瞧不起那個,總喜歡惹事兒。
    胡家兄弟其實還好,就是倆人比較傻缺,也或許是出於抱團取暖的心思,主動和裘小健走到了一塊兒,仨人成了鐵三角。
    路平安懶得搭理他們,隻要他們不來招惹自己,自己也無意與他們為敵。都是被趕來下鄉勞改的苦命人,幹嘛要互相敵視?
    路平安覺得自己的敵人應該是鄉公社那個賤女人,還有京城那邊收拾了自己好幾天的紅小兵們。
    ………………………………………………
    跟著六道灣大隊社員們那長長的隊伍,順著河道一路來到六道灣大隊。
    入眼滿是荒涼和蕭瑟,挨著河道的一處土坡上,有著一孔一孔的窯洞,有的窯洞帶個院子,有的幹脆就直接是門口一個小平台,連個柵欄都沒有。
    路平安數了數,上下一共四層,斷斷續續的,綿延好幾百米,可見這個村子還是不小的。
    在支書和會計安排下,各社員腳步匆匆,有的扛著自己家的家夥事兒回了家,有的扛著隊上的工具去倉庫找管理員登記歸還,有的忙著卸車,有的牽著牲口去喂,忙成了一團。
    等眾人把牲口和工具收拾妥當了,支書喊上路平安、胡家兄弟和裘小健,準備安排他們的事兒了。
    首先是得給他們找個住的地方,其次是給他們安排一下被褥、衣物等必需品。重中之重是幾人的口糧問題,這才是大事兒。
    幾人不同於知青下鄉插隊,知青下鄉是有糧油補助的,一般都是半年口糧,加上每月二兩或三兩食用油,經濟條件好的地方每月還會給知青們發放幾塊錢。
    錢不多,是讓知青們購置燃料、副食、急缺的生活用品的,也算是讓知青們能有半年的適應時間。
    當然,這肯定不包括陝北,這地界兒窮,老百姓三五不時的就要餓肚子,別說錢了,就連食用油也不一定有。
    至於如路平安、裘小健他們幾個,嗬嗬,他們跟人家下鄉插隊的知識青年壓根沒得比。
    還想著發糧食、食用油和錢?那是不可能的。
    若是運氣好,分到條件好的村子,不用和村裏人爭奪本就為數不多的口糧,自然要好過點兒。
    若是分到條件實在的不好的屯子,村民都沒得吃沒得穿,哪來的本事養幾個巨能吃的半大小子啊?
    路平安覺得住牛棚還好啊,他和很多知識分子和城裏的小青年不一樣。
    別人隻覺得這是一種侮辱,一種懲罰,卻獨獨沒想著保命的事兒。
    別的地方路平安不知道情況,也不做評價,但這裏是哪裏?陝北高原!
    冬天能冷死人,落後分子們初來乍到連個鋪蓋卷和厚實衣服都沒有,牛棚裏好歹有幹草,還有牛馬驢騾等牲口帶來的熱量,短時間凍不死人總是真的吧?
    而且喂牛馬的油餅豆料,吃一點是不是也能把命保住?總比關在一個門窗、火炕、被褥等啥都沒有破窯洞裏,一夜之間凍成冰棍兒了要好吧?
    或許,那些人是想要鄉親們把自己的鋪蓋給他們?把自己的棉襖給他們?把自家的炕頭讓給他們,把自家的糧食,自家的油,自家的菜,全都心甘情願的、毫無保留的雙手奉上?
    或許隻有如此,他們才會勉強覺得沒那麽苦?
    路平安對於這個年代很陌生,對於這個年代的人更加陌生,他跟這個年代的社會割裂感特別強。
    看著那個已經開始鬧騰的裘小健,這家夥委屈的都快要不行了,好像誰都對不起他一般,路平安隻覺得有些可笑。
    村裏不欠你裘小健的吧?多養一個半大小子,知道村民要付出多大的代價麽?你憑啥要求那麽多?是不是日後有一天回城了,還要寫書來控訴這些村民給你帶來傷痕了?
    或許,傷不傷痕的,原本就不是看傷口,是看誰會寫書、誰會哭喊的吧?老農不識字,所以即便他們同樣也受了傷,卻隻能默默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