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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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時一刻,慕容玨帶著妹妹回到了棲霞山莊。
    慕容曦緊緊攥著哥哥的衣袖,臉上第一次沾滿淚痕。
    山風拂過,吹亂了小姑娘額前的發絲。
    她始終想不明白——今日明明是嫂子的生辰。她花了整整三個月,親手雕刻了白芷的小像作為賀禮。
    可嫂子卻乘一葉輕舟飄然離去,甚至沒有回頭看哥哥一眼。
    “哥哥,嫂子不在,我們明日還去蓬萊島嗎?”慕容曦悶悶地問,聲音裏還帶著哭腔。
    慕容玨負手立於山門前,淡笑道:“自然要去。”
    自兩人成親以來,白芷總是千方百計尋找各種機會與他相處。
    即便後來白玉進入天玉閣,慕容玨帶妹妹遠赴南海劍宗,白芷也從未抱怨,始終安守於大離皇朝的白雪城中。
    在慕容曦的記憶中,嫂子和自己一樣,是個從不惹哥哥生氣的“乖寶寶”。
    她萬萬沒有想到,竟會發生今日這樣的事。
    直到聽哥哥說依舊會帶她去蓬萊,小姑娘才陰轉晴,伸手抹去臉上的淚痕。
    她一改先前的煩悶,蹦蹦跳跳跑進山莊,朝花嬸喊道:“我要沐浴,還要換新衣裳!”
    “小姐別急。”
    花嬸一邊安撫,一邊將桌上的玉匣遞給慕容玨:“莊主,這是夫人囑咐交給您的。”
    慕容玨接過,指尖觸及玉匣時察覺到一絲殘留的靈力。
    他隻隨口“嗯”了一聲,吩咐道:“夫人回去了,今晚不必為她操辦生辰宴。”
    花嬸一愣:“夫人回白雪城了?”
    慕容玨淡淡應道:“嗯,天玉閣事務繁忙,她先回去了。”
    “是......”花嬸想起白芷出門時的模樣,心裏咯噔一聲,暗叫不好。
    夫人這哪是回去處理生意,分明是生了氣,連生辰都不過就匆匆離去。
    其實白芷為何突然前來,慕容玨並不清楚。畢竟去年夫人的生辰,她也未曾回來。
    今日他甚至沒來得及與她說上一句話——或者說,他根本不在意她是去是留。
    就連目送她乘舟遠去,他也未曾放在心上。
    而慕容曦卻在心想:“嫂子不跟著去蓬萊也不錯,反正有芸姐陪她,還會給她講仙人的故事。”
    更何況煉製那串鮫珠消耗極大,正需要芸姐幫忙呢!
    花嬸卻憂心忡忡,忍不住低聲提醒:“莊主,夫人離開時氣息紊亂,臉色很不好……”
    她原以為白芷是因急事返城,現在才恍然驚覺——夫人這一走,或許再不會回來?
    不開心?
    慕容玨淡淡一笑,不以為意。
    白芷在他和妹妹麵前,永遠是一副溫順乖巧的模樣......怎會不開心?
    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
    他揮了揮手,朝風陵渡方向望了一眼,隻應付花嬸一句,便轉身上樓。
    回到靜室,他正欲打開白芷所留的玉匣,腰間傳音玉卻驀然亮起。
    慕容玨接通傳音,隨手將玉匣扔在案幾上,推門而出。
    玉匣自案幾滾落在地,發出一聲清鳴。
    這一日,滿心期待出遊的小姑娘,早已將匆匆離去的嫂子拋在腦後。
    慕容玨將妹妹送回山莊後,也飄然離去。
    直至翌日清晨,花嬸為小姐收拾房間時,才從地上拾起那枚玉匣。
    一眼認出是夫人之物,心下暗歎:這樣貴重的東西,怎能說扔就扔?
    她仔細擦拭一番,正欲收好,門外卻傳來慕容曦的呼喚。
    花嬸連忙應聲,順手將玉匣塞進牆角的紫檀櫃中。
    ……
    輕舟已過萬重山。
    白雪城的夜雨來得猝不及防。
    白芷靜坐妝奩前,水鏡中映出她蒼白的指尖——正輕輕撫過一道劍痕。
    這是她手把手教慕容曦練劍時,不慎被劃傷的。
    當時的她,竟覺得這道疤極美,宛若雪地落梅。
    “嘩啦——”
    儲物鐲傾倒,三千二百枚上品靈石在青玉磚上滾出泠泠清響。
    這是慕容玨每月給她的用度,加上天玉閣的供奉,多年來她幾乎分文未動,反倒貼進自己大半積蓄。
    為心愛之人尋來的九葉靈芝還養在暖閣;給妹妹準備的鮫綃裙,才繡好並蒂蓮......
    癡心一片,盡付與君。卻終究,明月照溝渠。
    雨打窗欞,聲聲漸厲。
    白芷怔怔望著掌心兩道深可見骨的傷痕——是今晨練劍時遭劍氣反噬所致。
    原來本命劍碎裂的一刹,竟比寒潭玄冰更刺骨人心。
    子時更漏響過三聲,她忽然輕笑。
    何其可笑,可悲。
    連識海中那道定時法術都在提醒她:這五年來,七百一十三道傳音。
    慕容玨的妹妹從最初的“嫂子我想你”,到後來的“我在練劍,別吵我”;
    而她那位夫君......慕容玨從未接過一道傳音。
    簷角銅鈴被風吹得零落搖晃。
    恍惚間,似又回到大婚之日。少年劍客為她綰發,指尖擦過耳畔的溫熱猶存。
    而今白頭未至,青絲先斷。
    ……
    距天玉閣不遠,有一處清幽小院。
    雖不算寬敞,但靈氣充沛。
    四年前,為救助一位遭逢變故的同門,白芷買下這處小院,一直閑置未住,如今反倒派上用場。
    定期有仆人打掃,並不髒亂,稍作整理便可安居。
    既然決心離開慕容家,搬出來,才是徹底了斷的最好方式。
    棲霞山莊中,慕容玨正守著妹妹用早膳,花嬸在一旁替小姐擦嘴。
    慕容玨雖知夫人常在這時辰與妹妹傳音,但他並非日日都在莊內,對此並不掛心。
    今日未有傳音來臨,他也毫不在意。
    早膳後,他自如往常般沐浴更衣,準備出門。
    慕容曦也覺得嫂子近來愈發嘮叨,已很少主動與白芷傳音。
    小姑娘甚至暗想:嫂子沒來信,許是在閉關修煉?正好,也省得聽她囉嗦。
    她烏溜溜的眼珠一轉,跳下椅子就往外跑。
    花嬸急忙追上:“小姐,時辰還早,晚些出門也來得及!”
    慕容曦卻不理會,嘻嘻一笑奔出門外。
    她心想:幸好嫂子今天沒傳音,若現在不走,待會兒又被問東問西,豈不煩死?
    ……
    白雪城中。
    當年與慕容玨成親後,白芷便來到天玉閣,從學徒做起。
    五年光陰荏苒,昔日青澀少女早已褪去懵懂。
    曾經她為慕容玨放棄書院修行,如今既決定與負心人和離,便沒必要再在此虛擲年華。
    天地廣闊,她不願再做籠中雀。
    白芷已下定決心,要尋回逝去的青春。
    而唯一的路,便是前往書院,踏上那條逆天改命之途。
    仰首望著“天玉閣”古樸的牌匾,輕輕一歎:
    “還好,一切都還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