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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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逢春氣得轉身要走,卻被她爹一把攥住胳膊:“你不能走!家裏人還等著錢治病呢!”
    逢春正要甩開他,她娘連忙衝著她爹使了個眼色,又對逢春哭道:“你長大了,有出息了,可不能不顧家裏啊!隻要一條消息就有一千兩……”
    她看到逢春殺人般的眼神,又怯懦的改口道:“你要不樂意就算了,你回去弄個一百兩來,治病的湯藥銀子也將就夠了。”
    逢春咬牙瞪著兩人,許久才道:“說好一百兩,再多就沒有了。”
    “好好……那我們兩天後的戌時末在這裏見。”
    這兩天裏,逢春心事重重,不知該如何是好。
    按照組織戒律,她應該把此事及時稟報上頭。但逢春就算再天真也知道:此事一旦泄露,她爹娘必死無疑。
    雖然氣過恨過,但終究是親生父母。她狠不下這個心。
    數了下手裏的現銀和零碎銅錢,略微有些不夠,又找借口向燕淩姐姐借了三十兩。
    逢春心中惴惴,生怕燕淩追問她要這麽多錢做什麽。可是出乎她意料,燕淩什麽都沒問就把錢給了她。
    “這點夠嗎?不夠我再多借你一點。”
    “夠了夠了。”
    逢春有些慌張的離開,李琰看著她急匆匆離開,神情若有所思。
    逢春在州橋夜市等了好一會,都沒見到爹娘,她心中生出莫名的不安和恐懼來。
    他們該不會是嫌一百兩太少,早就打定主意要報官吧?
    逢春的驚恐感越來越高,她開始警惕的打量四周,漸漸的,她發現真的有人在跟蹤自己。
    身份真的暴露了!
    逢春感覺心跳的厲害,手都有些哆嗦了,她下意識的想逃,卻不知道該逃到哪兒去。
    現在跑回酒館,隻會把盯梢的探子都引過去……害得所有人一起被抓!
    逢春手抖得越發厲害,心裏卻是明鏡一般:堅決不能回去!
    可她現在該怎麽辦呢?逢春知道以自己三腳貓的功夫是沒法甩脫這些密探的。至於說憑武力戰勝對方,那更是想都不用想。
    事到臨頭,一貫膽小怕事的她卻反而平靜下來。
    她悄悄地伸手到懷裏,摸了一下貼身的短匕:那是青雀司用來自我了結的。在訓練營的時候也曾經教過,可她怕痛也怕死,從來沒想到會有這一天。
    可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
    逢春暗暗攥緊了匕首,眼角餘光盯緊了兩個已確定的武德司密探。
    隨即她做了一個讓人意外的動作,她開始快速奔跑,並且呼喊——
    “來人啊,救命啊!拐子要抓我!”
    原本熱鬧平和的夜市,被這一聲尖叫打破。
    逢春飛快的朝前跑,果然身後密探匯聚成群去追她。而不明真相的百姓卻圍過來看熱鬧,甚至以為真的是拐子在抓弱女子,有膽大的還拉住了兩個在那質問。
    武德司密探很快推開了管閑事的百姓,朝著逢春包圍而來。
    逢春在他們靠近時,眼睛一閉一狠心,拔出了短匕刺向自己,下一刻卻感覺手腕劇痛,匕首被打落在地。
    十來個黑衣精壯男子撲了過來,將她摁倒在地,逢春的臉被壓在泥濘地裏,混亂充血的眼裏,隻有他們的象牙腰牌在眼前搖晃。
    果然是落到武德司手裏了!
    逢春在這一刻無比痛恨痛恨自己的心慈手軟:那樣的混賬爹娘,根本不應該去管他們死活!
    ****
    女刺客的同黨,終於被抓住了!
    魏王接到稟報的時候,不由得精神一振。
    武德使彭知信親自過來,跟他詳細說明了情況。他是皇帝以前在軍中的親信,魏王也要給他幾分麵子。所以雖然說得羅嗦,但也沒有打斷他。
    “也就是說,這對夫妻第一次認出女兒以後,就直接去府衙出首報案了?”
    魏王略微皺了皺眉,語氣居然有些嘲諷:“這做爹娘的倒是鐵石心腸,大義滅親啊!”
    “他們家裏缺銀子,七歲的時候就把那女兒賣了。”
    彭知信也是苦出身,說到這種事,也是頗為感慨:“窮人家的女兒不值錢,賣出去了以後再相認,不過又為了要幾個錢。”
    “人抓住了沒有?”
    “抓倒是抓住了。”
    彭知信的臉色有點尷尬:“但我們查不到她的任何身份。”
    他見魏王的臉色有點不好,又道:“她的路引憑條和公驗全都是假的。”
    “進城的時候沒有檢查嗎?”
    “那份公驗的造假之術很高明,幾可亂真。”
    彭知信繼續說道:“這兩年唐國的青雀司強勢崛起,籠絡了許多奇人異士,其中就有人精通身份造假,目前很難識別。”
    魏王都沒力氣罵他們廢物了,再罵唐國李琰也說不過去,隻是冷笑了一聲:“那也是人家的能耐。”
    “我們武德司這能耐也不淺啊,刺客再狡猾,不還是被我們循著蛛絲馬跡抓到了同黨?”
    魏王繼續冷笑:“是那貪財狠心的爹媽白送了你們一場功勞!”
    彭知信隱約知道皇帝和魏王家中秘事,聞言也不敢多說。
    魏王懶洋洋的又看了一會案情卷宗,“這個叫逢春的進京以後,住在什麽地方?同住的都有誰?這些總能查到吧?”
    彭知信擦了擦額頭的汗:“這個逢春很狡猾,發現被我們跟蹤以後,就一直在夜市繞圈子,一步也不肯離開。”
    “按照規定,憑公驗在入城以後必須在入住的坊市登記。可整個洛京都沒有她的登記記錄,可見她入城以後就潛伏下來成為一個黑戶了。”
    “現在人都抓了,還不能撬開她的嘴嗎?”
    魏王冰冷的視線,顯示他也很不滿意,也很不耐煩。彭知信這下連擦汗都不敢了。
    “已經開始用刑了,這女子膽小,一直在哭哭啼啼,要不了多久就會招供。”
    “但願如你所說。”
    魏王心頭稍微熨帖一些,想起那日女刺客幾乎把自己掐得窒息的情形,他的眼神更加冰寒可怕——
    終於快要抓到你了……
    彭知信見他目光不善,頓時會錯了意:“那女刺客屢次行刺冒犯殿下,等這次抓捕歸案,定要將她淩遲處死!”
    魏王想起午門和菜市口那些血淋淋的屍體,微微皺眉。不知不覺間,又想起那日刺客忍痛的蒼白麵龐,那含淚怒瞪的清澈雙眼……
    這一幕宛如清泉一般,將他心中的煩躁和暴怒一洗而空。
    “抓到她以後,不得擅自殺傷……孤要親自來審!”
    他胸中的怒意盡去,卻又化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炙熱執念。
    ****
    李琰深更半夜被搖醒,出現在眼前的是秋華和雲夢驚慌失措的臉。
    “燕淩,不好了!逢春出事了!”
    雖然此事她早已知曉,甚至可以說是她一手造成,但李琰仍然恰到好處的驚訝道:“怎麽回事?”
    “逢春去州橋夜市拿貨,到現在都沒回來。她不是會在外耽擱的人,必定是出事了!”
    秋華又添了一句:“她這兩天明顯不對,心不在焉,神思不屬!”
    李琰道:“她還問我借了三十兩銀子呢。”
    “都別說了!”
    趙重誌倒是還算鎮定,但桌上打翻的茶壺,說明他之前也心慌。
    “這個酒館不安全了,我們要盡快撤離!”
    經過短暫商議之後,趙重誌做了決定:清晨就動身搬去另一個早就準備好的秘密房屋,走之前在酒館門口貼上告示,就說家中有事暫時關張。
    雖然大周朝沒有宵禁,但景明坊今非昔比,深更半夜一群人走在路上還是有可能被巡街金吾盤問。況且酒館也有常客,突然人去樓空也容易引人懷疑。
    大家各自回去收拾東西,李琰卻不願意白忙活,反而靜靜坐在房裏。
    根本不用等到天亮……青雀司有模擬被抓後拷問的課程,逢春的成績最差:她根本忍受不了任何疼痛,一個時辰以內必定會招供。
    一開始挑中她就是為了這個……
    為了整個話本計劃的“贏”,現在必須大輸特輸才好。
    李琰沒有睡著,靜靜地等待武德司破門而入,然而直到天色大亮,太陽升起,也沒有任何動靜。
    眾人正準備轉移,忽然一支長箭射入釘在門框上,趙重誌正要拔劍衝出,卻被李琰阻止了:“這是單線聯係我的。”
    她心中也有些疑惑:這是跟臧少陵約定的聯絡方式,不到萬不得已不會這樣貿然射箭。
    又是出了什麽事呢?
    從箭頭上拔下紙片,迅速看完,李琰的臉色有些沉重,甚至有些驚愕。
    “我們不用撤離了。”
    她揚了揚手中的紙,語氣中有隱秘的沉痛和愧疚:“逢春咬舌自盡了。”
    “什麽?!”
    眾人都驚叫出聲,尤其是雲夢的眼眶都紅了。
    “逢春她……死了嗎?”
    趙重誌似乎是鬆了一口氣,就似乎是背上了千鈞的重擔,雙肩都壓得有些佝僂了。
    “沒死。逢春沒經過這方麵的訓練,不知道隻是咬斷舌頭並不會立刻就死,武德司的人幫她止了血。”
    李琰的聲音越來越低,整個人都是恍惚茫然的:“逢春她舌頭斷了,不能說話了,她也不識得幾個字……她保護了我們,也保住了這個據點。”
    李琰低下頭,明燦的日光在她眼中都化為猙獰、張牙舞爪的陰霾,朝著她全身襲來——深重的負罪感在這一刻讓她無地自容。
    逢春,其實……你做的這一切都是不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