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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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三人中有一人還是禦史,此話一出,整個早朝頓時鴉雀無聲。
跟隨皇帝比較早的臣子都知道,劉老太公那家的破事是不能沾惹的,不僅皇帝不待見他們,在魏王跟前更不能提他們的名字。
然而此時,竟然有人在朝會上公開提出,要讓劉老太公家的孫子過繼為皇嗣!
一言既出,另外一多半根本不知內情的臣子也深深震驚了:冊立皇嗣事關國家根本,豈是這樣輕飄飄三言兩語就可以輕易談論的?
皇帝看到奏折內容,眉心也是微微皺起。
他看起來沒有動怒,甚至還調侃了挑頭的那個禦史雷德驤,“卿家必定兒女興旺,所以才惦記朕有沒有兒子。”
雷德驤青袍微動,象牙笏板在掌心攥出薄汗,嗓音卻是激越高昂:“陛下踐祚十三載,中宮虛位,麟趾未兆。難免會有奸佞小人暗窺神器,邊鎮節帥私議國統,此非陛下家事,實乃動搖國本之危!”
皇帝抬頭,聲音清淡卻不怒自威:“卿任殿中侍禦史,負責監察百官、肅正朝儀。那便去糾劾貪墨、整肅綱紀。”
皇帝指尖劃過奏章,目光微冷:“朕之子嗣,非禦史台該過問。”
雷德驤突然伏地叩首,額角觸及冰涼金磚:“昔日莊宗也算明主,亦因嗣君昏庸而神器旁落!今陛下掃平六合,若不及早定國本,隻怕……千秋之後,亂局重演!”
滿殿死寂。文武百官垂首屏息,聽得見殿外旌旗被風吹動的獵獵聲。
這雷德驤簡直膽大包天,居然敢把前代莊宗跟今上相比,還敢說什麽亂局重演?
世人皆知,大周天子曾是前朝莊宗麾下的一名驍將,受他信重授予軍權成為一軍主帥,曾經在萬人陣中救出過莊宗本人,也曾以五千人大敗北燕三萬大軍。
莊宗確是明君,但他子嗣艱難,年過四十才得一兒,未免有些嬌慣。太子登基後性情暴虐,擅殺大臣取樂,甚至開始猜忌武將,無端將人調回京中,準備羅織罪名一網打盡。
當時身為邊帥之首的今上肯定不會坐以待斃,他秘密聯絡同朝為官的幾位將領,於風雪夜發動兵變,一朝取而代之,登基為帝。
大周朝建立已經有十三載,雖然邊疆仍有戰端,但中原終於擁有了寶貴的十三年和平。現今已經很少有人提起莊宗和他的兒子廢帝。
今日,雷德驤不僅重提舊人舊事,還指明了說今上沒有子嗣,將來恐怕跟莊宗一個下場。
死一般的寂靜中,天子緩緩起身,走下丹陛,雲靴碾過蟠龍浮雕,走到群臣中間。
“北燕鐵騎在邊關虎視眈眈,黃河百萬災民嗷嗷待哺,征伐蜀國的大軍正在激戰——眾卿也都在忙碌,此時談什麽過繼,不覺得可笑嗎?”
雷德驤還要開口,天子已拂袖轉身:“朕有親生兄弟魏王,他才二十六歲,青春鼎盛,何愁什麽子嗣?”
雷德驤咬著牙,接了下句:“魏王也未曾娶妻生子,微臣聽說他最近屢次遭到刺殺——如果真有個三長兩短,皇家血脈要如何延續呢?”
皇帝霍然轉身,目光冰冷的看下他,這一眼宛如電光雷霆,讓雷德驤冷汗直冒,倒退了兩步。
“你這是在詛咒魏王出事嗎?”
皇帝的聲音不高,卻讓殿內所有人感到害怕。
他沒有再看雷德驤,目光直接射向殿角候命的翰林學士承旨。聲音斬釘截鐵,不帶一絲猶疑:
“竇卿。”
這一聲喚,打破了殿內令人窒息的寂靜,被點名的翰林學士竇儀渾身一凜,小步快行至禦案前,深深一揖,聲音盡量保持平穩:“臣在。”
皇帝甚至沒有坐下,就站著口述,語速快而清晰,每一個字都像砸在地上的冰雹:
“雷德驤近日所奏,乖謬殊甚,豈臣子事君之道?殊失委任,深負朕望。著削去一切官職,奪其恩賞,流三千裏,發配瓊州編管。”
他口述完畢,根本不給翰林學士任何消化或勸諫的時間,用指節重重地敲了敲禦座扶手,發出“咚咚”兩聲。
“即刻用印,發付有司!”
朝陽終於刺破雲層,透過鏤空雕花長窗照入,將禦座陰影映得如山巒般高大,壓在每個人的心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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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會後,魏王留在了禦書房。
原本盛怒的他似乎消去了所有怒氣,反而在安慰兄長:“雷德驤是個偏執狂妄之人,被那邊的人在耳邊捧了幾句,就以為自己可以匡扶社稷,早定國本。皇兄何必跟他一般見識?”
“你不必替他求情……朕殺這隻雞,是給劉家那群猴子看的。”
皇帝有些疲憊的閉目,似乎並沒有朝堂上表現的那麽憤怒。但隻有魏王知道,他是真正動了殺心。
“保康門外劉宅……這四五十號人太平日子過膩歪了,那朕就成全他們。”
魏王趕緊出來勸阻:“這群人是癩蛤蟆跳腳上,不咬人他惡心人。但他們也沒什麽本事,隻是癡心妄想。就先留著別殺了。”
“你一向是睚眥必報的性子,現在他們都盼著你早死,你還要出來裝菩薩?”
兄弟兩個對彼此再熟悉不過,皇帝眼裏的目光掃過魏王,頓時明白了他的意圖。
“你還想著那荒誕不經的事?我早就說過了,不要指望那些邪物,離它們遠點!”
皇帝發怒之下都有些咳嗽了,魏王親手端了茶遞給他:“依我的性子,早幾年就該把他們千刀萬剮了!留著他們,就是盼著有萬一的可能,若是出現奇跡……”
“不必去盼什麽奇跡,朕的傷自己知道。”
皇帝斬釘截鐵的打斷了魏王:“一時半會還死不了。”
魏王咬牙,昳麗的麵容悲怒交加,眼圈都紅了:“劉家這幾十口人也隻有這個用途了,皇兄若是不願意接受,我現在就去殺光他們!”
他好似得了癔症,竟然直接在禦前拔刀,轉頭就要衝出去。
“你給我回來!”
皇帝氣得連朕這個字都不說了。
魏王停住腳步,似乎是在賭氣,不願回過頭看皇兄,眼圈卻漸漸紅了。
皇帝皺著眉,好似在哄孩子似的,放緩了語氣:“好了好了,別鬧了!都依你……依你還不成嗎?”
魏王僵直顫抖的身軀漸漸鬆弛下來,他還是抿著唇一句不說,隻是默默收起了手裏的刀。
“劉家這夥人慫恿禦史鬧事,其心可誅。但朝臣們擔心的也未必沒有道理……”
皇帝的話鋒一轉,立場觀點竟然轉到對麵去了,讓魏王都驚到了。
“朕一時半會兒不會死,也不可能像秦始皇那樣去尋求什麽長生不老之藥。但人生而有時,這心脈上的傷也確實棘手。”
他見魏王又要說話,打斷了他繼續道:“誰敢盼你有三長兩短,朕不會放過他。但你已經二十六了,到現在都沒有娶妻生子。你一天不定下來,那些人就會有非分之想。”
魏王聽皇帝的話音,頓時感覺不好,正想找托詞開溜,就聽皇帝鄭重道:“為了不給這群小人癡心妄想的機會,朕會下詔給有司,務必替你好好挑選正妃和側室人選。”
“你趕緊娶妻生子,開枝散葉。這些人的圖謀就不攻而破了。”
這個話題皇帝以前也提過,魏王不是詭辯就是推脫,說急了幹脆逃之夭夭。皇帝也不是那種俗氣之人,所以就沒逼他。
但現在情況大為不同……因為兄弟兩個都無妻無嗣,所以劉老太公那邊幾十號人就起了妄想,朝臣們就算不支持那邊,心中也生了隱憂。
此事雖不如雷德驤說的那麽嚴重,但也關係到一個王朝的未來。皇帝覺得不能再縱容魏王了。
“為何不是皇兄你廣選秀女,立後納妃呢?”
魏王賭氣地反駁道。
“朕心脈上這一道傷,能維持不死已屬不易,若是再生個孩子,沒等他長大親爹就死了。到時候你是當周公呢,還是做王莽?鬧成那樣多沒意思,還不如直接讓你生一個。”
皇帝拒絕的理由直接把魏王氣個半死:“你……你!”
他平時能言善辯,此時氣了好一會才憋出來一句:“我要到娘的牌位前告你欺負人!”
這種幼稚的話,簡直讓人不敢相信是出自魏王之口。但偏偏皇帝很吃他這一套,“行行行,你去告吧。看娘是站在你那邊,還是站我這邊?她老人家肯定是想抱大胖孫子。”
魏王再次在兄長麵前完敗。
他垂頭喪氣正要開溜。直接被皇帝喊住了:“這次你休想蒙混過關,我會讓太常寺、中正寺和內侍省一起先擬出個名單來。”
“景衡,答應朕,就此娶妻生子……我們打下的江山,總不能交給那群鼠輩吧!”
皇帝的話語近乎懇求,麵對兄長這樣的態度,魏王最終隻能妥協。
“臣弟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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臧少陵正對著李琰匯報事情的進展。
“殿下您真是料事如神,我們的人去劉家宅子附近放了點謠言,他們就急不可耐,慫恿官員上奏,說要把他們家的孫子過繼給皇帝或是魏王。”
李琰微微一笑,接口道:“皇帝和魏王看這情形,估計也警惕起來了。魏王的選妃事宜已經開始有行動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