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已成。
    曹忠不免有些激動。
    回到宿舍，他開始憑借記憶複刻分鏡頭。
    對於導演，編劇而言，其實分鏡頭一般都是先堪景，而後再結合實際來進行場景刻畫。
    但曹忠不能這麽做，他需要證明。
    證明給韓三品看，他是這個劇本當仁不讓的導演。
    韓三品和王紅衛不一樣，學校的老師，可以信任，也不介意他們有當導演的夢想，歸根結底，不是花的他們的錢。
    但是對於中影，或者其他投資人來說，實際上他們還是會管一管的。
    如果曹忠不能證明自己的實力，哪怕王紅衛再努力，投資這件事情都有可能泡湯。
    還是那句話，曹忠沒有個人資源。
    他不是魯川！
    沒有魯川的背景和爹。
    當然曹忠對這些也不是很在意，這個世界上，總是會有貴人的，他隻需要不斷向前就行。
    剩下的，交給天意。
    再者，立項問題。
    曹忠需要說服韓三品幫忙去給這劇本立項，這點，王紅衛沒明說，但是此前崔老師已經透露過，可能涉及到多部門的審核。
    說服了韓三品，無論是劇本過審，還是投資，這件事情才算真的能成。
    因為這會給曹忠節省許多時間。
    曹忠也有私心，如果到時候投資額一開始談不妥，他還可以拿著中影扯虎皮，做大旗，自己想想辦法。
    他知道這部戲拍出來，一定能賺錢。
    其實自己也想投點進去。
    就是囊中羞澀。
    其實中影真的全額投資的話，對他來說，倒也不完全是好事兒。
    因為他賺不到錢。
    惦記楊蜜片酬兩天了，今天聽到王紅衛聊起寧浩想要看劇本，讓曹忠猛地想起一個富婆。
    不出意外，這個富婆明年一月份就要來北電藝考了。
    大一學生，還是直係師妹，總歸比中影好騙。
    記得前世，這富婆可沒少花冤枉錢。
    而想讓對方投資，手頭也得有點砝碼。
    比如，被韓三品會見，比如，其他的適合這個富婆出演的劇本。
    曹忠想到這，心中更加堅定。
    很快，一張張分鏡圖就被曹忠畫出，
    這些分鏡圖其實很克製，上麵也沒有絲毫的血腥之氣，有的，唯有曹忠對曆史真實一麵的刻畫，真實而殘忍，隱忍而克製。
    一刀紮進曆史，
    一刀紮入鏡頭中的景色，角色的內心。
    曹忠很認真，直到聽到一聲暴怒聲。
    ……
    “啊啊啊啊，我好想去炸了dj！”
    “畜生！這是畜生！”
    戚九洲不知道何時已經回了宿舍，手裏拿著曹忠畫出來的分鏡圖，眼角已經掛滿了淚水。
    他攥緊了拳頭，整個人都不好了。
    若不是知道這些分鏡頭對曹忠有用，戚九洲怕是早已經將它們給攥成了紙團。
    眼見曹忠抬起頭來，戚九洲才擦了擦眼淚，有些抽泣道，“我是沒想到，我在初中課本上學的曆史上的很多照片，今天能在你的分鏡圖上看到。”
    “忠哥，你要拍的電影，不會是這種題材的電影吧？”
    曹忠點了點頭，“的確是。”
    “這得讓我演啊。”戚九洲道，“我這個形象，讓我演偶像的不成，讓我演當兵的，我的形象是絕對貼切的，我不要錢。”
    “老師說大三之前，不讓接戲，你忘了？”
    “自己人的戲，還不能接了？而且，你給我個小配角，甚至是個殺日子的龍套都行，我肯定好好演！”
    曹忠點點頭，“行。”
    “謝謝忠哥，”戚九洲道，隨機想了想什麽，“如果你需要什麽幫忙的話，我也可以找我爹。”
    “暫時不用，”曹忠道，“老師回頭可能要幫忙帶我去拉拉投資。”
    “去哪？”
    “說是中影。”
    “這麽牛逼？”戚九洲眼睛瞪得溜溜圓，“那家父就不獻醜了。我爹拍了好幾年電影，但大都不是商業片，所以基本上都是四處拉的投資，還沒跟中影合作過。”
    曹忠一聽，也有點詫異。
    戚健已經是導演這個行當當中的中層人物了，結果還沒跟中影合作過？
    但這倒給了曹忠更堅韌的想法，無論如何，去中影這次，一定要做好萬全的準備。
    ……
    接下來的幾天時間裏。
    楊蜜回了劇組繼續拍攝《門》，曹忠連續很長時間沒上課，漸漸地，他寫了一部劇本這件事情，也在班級裏麵傳開了。
    等到曹忠把重要的分鏡圖全都畫完之後，去辦公室告訴了王紅衛。
    當天下午，王紅衛就約好了時間。
    要帶著曹忠前往中影。
    他甚至沒有自己去審核一遍全部的分鏡圖。
    下午兩點，曹忠和王紅衛已經站在了中影辦公室外。
    等了一會兒，裏麵的秘書才走出來。
    “王製片，韓總喊你進去。”
    “好。”王紅衛整理了下衣服，而後轉過頭對曹忠道，“記得路上我說的那些了嗎，一會兒看我眼色說話。”
    “嗯。”曹忠點頭，人老實話不多。
    等進了屋，曹忠一眼就看到了那個影響了華夏電影行業黃金十年的人物。
    韓三品。
    此刻他正坐在辦公室的沙發上，茶幾上了三杯茶。
    眼見王紅衛進來，他站起身來跟王紅衛握手，“好久不見啊，王導。”
    上次見麵，已經是幾個月前，當時還是和王紅衛，寧浩，一起討論了關於小成本電影的議題。
    “這位就是你跟我說寫出來比《瘋狂的石頭》劇本還好的劇本的年輕人？很年輕嘛。坐。”
    韓三品打量了下曹忠，有點帥氣，很老實的樣子，很幹淨。
    他示意兩個人坐下。
    “是的，韓總。”
    “我十分鍾之後還有個會，咱們就不耽誤時間，劇本先放在這裏讓我看看。然後你們有什麽訴求，可以和我說一下。”
    韓三品很忙的樣子，而且說的也挺清楚的，劇本給他看。
    然後同時，還要跟他講一下有什麽訴求。
    王紅衛剛想說話，曹忠就主動開口了。
    “王老師，要不讓我來說？”
    王紅衛話被堵在嗓子眼，隻能任曹忠說話。
    心裏卻在吐槽，剛才教你那些事兒，全都吞到狗肚子裏了？
    “行，你來。”
    曹忠想了想這段時間，自己準備的那些話。
    又琢磨了下時間，覺得十分鍾其實不太夠，沉吟了兩秒鍾之後，決定直接開大。
    “韓總應該看過《辛德勒的名單》吧？”
    曹忠道，
    “一部被灌以偉大之名，講述受害者悲慘遭遇，全世界獲得讚譽，美名，同情的一部電影。
    電影當中不講述魷魚在德國的囤積居奇，隻講述二戰的集中營悲慘遭遇的一部電影，
    透過了主角辛德勒的眼睛，重回波蘭的科拉科，在那個沒有人性的年代，努力尋找人性的微茫，在渲染苦難的同時，表達出了反戰的主題。
    甚至有很多人聲稱，這部電影是一個充滿人道主義精神的導演拍攝的充滿人道主義情懷的電影，電影當中有斯皮爾伯格的殘忍與溫情。
    但總歸，這部電影用了個人視角，揭露了那脆暴行。”
    這話的確夠震，韓三品抬起了頭，幹巴巴的眼睛中透出了大大的疑惑。
    他不知道為何曹忠會忽然間聊《辛德勒的名單》。
    和你有什麽關係？
    “你能拍出來《辛德勒的名單》？”韓三品心裏閃過一個念頭。
    這部電影，韓三品當然知道，是二戰期間德國那脆對於600萬猶太人慘劇的回顧，是一部轟動世界的鴻篇巨製，是無數人都會感動於良知的一部電影。
    王紅衛也不知道曹忠這葫蘆裏麵賣的是哪門子藥。
    一時間，屋子裏陷入寂靜。
    曹忠繼續道，
    “我知道韓總從上任中影以來，一直在尋求大片戰略。
    我也能猜到中影的存在目的，
    諸如對於國外意識形態的反傾軋，迎接好萊塢電影的衝擊，維護華夏的文化魅力，尋求華夏電影在全球化的浪潮中昂首前進。
    而大片，的確是最好吸引觀眾進入影院的題材。
    但是韓總有沒有想過，
    同樣是二戰，我們華夏辛辛苦苦抗戰十四年，整個華夏死傷人數三千五百萬，為何在國際上卻沒有同等聲量的電影？
    沒有《辛德勒的名單》，沒有《美麗人生》，沒有《硫磺島的來信》……
    是的，就算是小日子，都拍出了他們的戰爭電影。”
    王紅衛忽然間腦袋有點懵。
    他無論如何，都沒想到曹忠會當著韓三品說出這些話來。
    我是拉你來談投資的。
    我特麽讓你來中影建政來了？
    王紅衛人都麻了！
    抬起頭，他甚至感覺自己的眼睛周圍全是星星，一時間差點上不來氣。
    他瞟了一眼韓三品，發現韓三品果然皺起了眉頭。
    但曹忠沒有停，而是繼續道，
    “韓總當然知道，這其中有一個巨大原因，是因為輿論戰爭——我們並不掌握輿論。
    美麗國的人，魷魚國的人，可以憑借自己的輿論特質，憑借好萊塢的電影工業體係，全球發行，全世界傳遞他們的價值觀，去展示他們的苦難。
    但華夏，不行。
    但華夏，真的不行嗎？
    我們有十三億的人口，當年《少林寺》，《泰坦尼克號》的電影，我們賣了到現在都賣不出的人次。
    我們本土的市場很大，何必舍近求遠，舍本逐末？”
    韓三品坐正了身體，拿過來的劇本甚至都沒繼續翻開，他看了眼麵前這個年輕人，鼓勵道，
    “說下去。”
    曹忠長舒一口氣，“國內有中影，國外自然也有中影此類的機構。我們的電影哪怕拍的天花亂墜，再好看，去了國外，一樣會被封鎖，被壓製。”
    他這話說的其實沒有證據。
    曹忠無法拿著後世《哪吒2》，《戰狼2》此類的電影給韓三品舉證。
    但韓三品卻沒有反駁他，
    這兩年，從《英雄》電影被好萊塢購買了版權，但是卻被壓製了兩年之後才上映，再到《無極》，《夜宴》此類的電影在華夏和好萊塢都撲成了狗都不是的樣子。
    再到今年《滿城盡帶黃金甲》即將在賀歲檔上映，但是還沒上映呢，就光是一些介紹和劇照，
    就引起了網絡上的大批量差評。
    韓三品很明顯也是有些不知所措的。
    而之前的那些電影，韓三品認為在海外，總歸應該有些聲浪，但沒想到在《英雄》之後，卻是越來越差。
    幾部電影加起來，還不如李安的一部《臥虎藏龍》。
    但很明顯，曹忠所說的這些事情，韓三品自然也是認同的。
    中影有這個目的，那麽他不相信好萊塢這麽偌大的電影市場，會放任其他市場肆意攻訐。
    當年香港電影最火爆的時候，好萊塢也算不得什麽。
    但是在《侏羅紀公園》橫掃世界，橫空出世之後。
    好萊塢迅速碾壓了全世界，掌控了全世界電影的話語權。
    值得一提的是，當年《侏羅紀公園》在香港地區拿下了6400多萬港幣的票房，這個記錄，一直到了二十多年後才被打破。
    原本在東南亞地區橫行無忌的香港電影，直接被打爛了。
    也慢慢導致香港電影資金的大幅萎縮和港島明星的北上進入內地。
    所以韓三品對於曹忠所說的話，並未反駁。
    曹忠看著韓三品的沉思，繼續道，
    “既然如此，我們應該要拍攝的，是那些人民群眾應該喜聞樂見的電影，是能夠去促成華夏工業體係完善的電影，是真正能賺到票房的電影，是在賺錢之餘，還能給觀眾帶來一些思考的電影。
    《無極》，《夜宴》，韓總認為帶給了觀眾哪些思考？”
    曹忠這番話說完，王紅衛的腦門上有點汗下來了。
    雖說是大冬天的，但是王紅衛是真覺得自己犯了大錯。
    這話要是傳出去到了馮曉剛和陳凱哥的耳朵裏，他心態就崩了。
    韓三品笑了。
    人在無語的時候，果然是會笑的。
    他想了下《夜宴》，想了下《無極》，驟然間就想到了《一個饅頭引發的血案》，實在是沒忍住。
    樂了。
    曹忠繼續道，
    “所以韓總，我想我們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要讓觀眾進入影院裏，要滿足觀眾的精神需求。
    而我這部電影，就完全滿足我上述的所有言論。”
    韓三品正視了曹忠一眼，喊了聲秘書。
    “把我的會議，給我推遲一個小時。”
    他拿起劇本，看著上麵《南京照相館》五個大字，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