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震撼持續了很久，久到陸鼎幾乎以為自己的神魂已經脫離了軀殼，與這片靜謐的星海融為了一體。
    他隻是靜靜地看著，看著那顆藍色星球上雲層的緩慢旋轉，像是一場無聲而宏大的舞蹈。他試圖在那片熟悉的黃綠色塊中找到青雲山，找到那座他生活了十幾年的小院，卻發現一切都渺小得看不真切。
    原來，這就是他們所在的世界。
    不是天圓地方，不是無垠大陸。
    而是一顆懸浮在冰冷虛空中的，孤獨的球。
    這個認知，比衝出天際本身，更讓他感到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戰栗。
    【維生法陣運行正常，艙內靈氣濃度穩定。】
    【反重力矩陣功耗穩定，軌道高度：三百一十五裏。】
    【船體結構應力已恢複至安全閾值。】
    一連串柔和的提示音，像是從遙遠的世界傳來，將陸鼎飄散的神識重新拉回了這狹小的駕駛艙內。
    他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那口氣息在失重的環境下並沒有消散，而是在他麵前凝成了一團小小的、久久不散的白霧。
    任務，還沒有結束。
    “神舟一號呼叫指揮中心，我已進入預定軌道，飛船狀態良好，請求開始下一步測試。”
    他的聲音通過神識傳音法陣，跨越數百裏的大氣層，清晰地傳回了地麵。
    短暫的沉默後，陳山元帥那夾雜著激動與疲憊的聲音響起。
    “收到。狀態良好……好！陸鼎，按計劃行事，開始軌道巡航測試。注意安全。”
    “明白。”
    陸鼎收斂心神，將那顆藍色星球的美景暫時從腦海中剝離。他的手指在控製台上一連串地拂過，神識與整艘飛船再度緊密連接。
    【神舟一號】的姿態被緩緩調整，船頭調轉，開始沿著這顆星球的弧線，進行平穩的、無聲的滑行。
    沒有風，沒有聲音，沒有絲毫震動。
    隻有永恒的寂靜，和窗外那片亙古不變的星空。
    這種感覺很奇妙，像是一片羽毛，在無邊無際的深潭水麵，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推著向前。
    他開始測試飛船的各項性能。轉向，加速，減速……每一個指令都被精準地執行。這艘由無數修士心血凝聚而成的造物，在這片它本不屬於的虛空中，展現出了超乎想象的靈巧與穩定。
    一切都完美得像是一場夢。
    直到一個尖銳的、此前從未響起過的警示音，毫無征兆地在他神識中炸開。
    嘀——！
    不是故障警報，也不是結構預警。
    它來自探測法陣。
    陸鼎的目光瞬間凝固在麵前的一塊水鏡上。那上麵，原本空無一物的黑暗星圖裏，突兀地出現了一個巨大的、不斷閃爍的紅色光點。
    【警告：探測到未知高密度物體！】
    【距離：一萬三千裏。】
    【體積……無法估算。】
    【能量反應：無。】
    【移動速度：零。】
    陸鼎的心猛地一沉。
    不可能。
    近地軌道上的一切，哪怕是一塊拳頭大的隕鐵，都早已被欽天監和各大宗門的觀星法寶記錄在案。這片空域，本該像他家的後院一樣幹淨！
    這個東西……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體積無法估算？這意味著它的規模，已經超出了探測法陣的計量上限！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手指在控製台上飛快操作，試圖對那個神秘物體進行更精細的掃描。
    然而，反饋回來的信息，依舊是那片令人不安的空白。
    它就像一個幽靈，一個絕對靜止的、不散發任何能量、卻又擁有著恐怖質量的幽靈，就那麽安安靜靜地懸停在不遠處的軌道上。
    是某種天然形成的超巨型隕石？還是……別的什麽？
    一種強烈的好奇心，混合著一絲本能的警惕，在他心底升起。
    在這樣一片死寂的宇宙裏，任何“未知”，都可能意味著致命的危險。但同樣的，也可能隱藏著無法想象的秘密。
    他隻猶豫了三息。
    “指揮中心，我將偏離預定航線，去確認一個異常信號。重複，我將偏離航線。”
    不等地麵回複，他已經推動了控製杆。
    【神舟一號】的船頭微微一偏，朝著那個神秘的信號源，小心翼翼地靠了過去。
    一萬三千裏的距離，在宇宙的尺度下，並不算遙遠。
    起初，那個方向依舊是一片深邃的黑暗，與別處沒有任何不同。
    但隨著距離的拉近，陸鼎的瞳孔，開始不受控製地收縮。
    在那片黑暗的幕布上，仿佛有一小塊區域，比周圍的黑暗……更黑。
    那是一種純粹的、不反射任何星光的、仿佛能將光線都吞噬進去的絕對之黑。
    當距離縮短到三千裏時，他終於看清了。
    那根本不是什麽隕石。
    那是一艘船。
    一艘……殘骸。
    陸鼎的呼吸停滯了。他感覺自己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被凍結，四肢百骸都透著一股涼氣。
    那是一座漂浮在宇宙中的金屬山脈。
    它的輪廓猙獰而扭曲，充滿了某種陸鼎從未見過的、充滿了暴力美學的設計。無數巨大的、如同利劍般的結構刺向虛空，更多的部分則呈現出恐怖的斷裂與融化痕跡。
    它太大了。
    【神舟一號】在它麵前，渺小得就像一顆漂浮在山腳下的塵埃。陸鼎甚至無法一眼看清它的全貌，視野所及，全是那片連綿不絕的、死寂的暗色金屬。
    這……這是什麽東西？
    是誰建造了它？它又是在和誰的戰鬥中，被打成了這副模樣？
    陸鼎駕駛著飛船，像一隻被驚呆的飛蟲，緩緩地、不敢置信地，沿著這艘巨艦的殘骸邊緣飛行。
    他看到了一些如同城市般巨大的炮台，如今卻隻剩下扭曲的基座。他看到了一些深不見底的巨大創口，仿佛被某種無法想象的力量直接貫穿，切口平滑得像鏡麵。
    整艘戰艦，都散發著一股死亡了億萬年的、古老而悲涼的氣息。
    這裏是一座墳墓。一座宏偉到令人絕望的鋼鐵墳墓。
    陸鼎的喉嚨有些發幹，他下意識地將飛船又靠近了一些，試圖看清殘骸上那些模糊的、不屬於任何已知文明的奇異紋路。
    他的飛船，正從一處格外巨大的結構缺口旁掠過。
    那是一個深不見底的黑色洞口，像是一頭遠古巨獸被剖開的腹腔，內部是純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
    就在【神舟一號】的舷窗對準那片黑暗的瞬間。
    一種感覺。
    一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感覺，毫無征兆地，像一根冰冷的鋼針，瞬間刺穿了飛船的船體，刺穿了陸鼎的護體靈能，直接紮進了他的神魂深處。
    那是一種……被凝視的感覺。
    沒有光，沒有聲音，沒有任何能量波動。
    但陸鼎無比清晰地知道，就在那片深邃得令人發瘋的黑暗裏，有“什麽東西”……醒了。
    它跨越了萬古的寂靜。
    正冰冷地、漠然地、饒有興致地……
    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