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駕駛艙內針落可聞，隻有陸鼎自己粗重如破舊風箱般的呼吸聲。
    他沒有再去看那艘巨大的殘骸，也沒有再去看那片冰冷的星空。他的全部意誌，都凝聚在了眼前那顆蔚藍色的星球上。
    家。
    那個冰冷的聲音還在腦中回響——逃。
    往哪逃？
    身後是足以吞噬星辰的黑暗，眼前是他們唯一的棲身之所。
    逃，就是死。不逃，也是死。
    一種被逼到絕境的憤怒和瘋狂，瞬間壓倒了徹骨的寒意。陸鼎猛地一推操縱杆，【神舟一號】的尾部噴射出刺目的靈能光焰，整個船體以一種近乎解體的姿態，粗暴地調轉方向，朝著大氣層猛衝下去。
    警報聲在神識中尖銳地響起，船體外殼與空氣摩擦，燃起熊熊烈火，整艘飛船變成了一顆墜落的流星。
    他不管不顧，將靈能輸出開到了極限。
    快一點。
    再快一點！
    ……
    仙盟聖殿，議事廳。
    氣氛莊嚴而肅穆。
    鳳傾月端坐於主位，目光平靜地掃過下方分列兩側的十幾位化神長老。他們是這片大陸最頂尖的戰力，是仙盟權力的核心。
    “東海妖族近來異動頻繁，已連破我三座前哨島嶼，此事，諸位怎麽看？”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沉聲開口，打破了平靜。
    “還能怎麽看？打回去便是！”脾氣火爆的烈陽真人拍案而起，“那幫披毛戴角的畜生，給他們三分顏色就敢開染坊！”
    “不可輕舉妄動，妖族此次攻勢與以往不同，其背後……”
    爭論剛剛開始，議事廳厚重的殿門卻被人從外麵轟然撞開！
    一個渾身焦黑、衣衫破爛的身影連滾帶爬地衝了進來，正是陸鼎。
    “放肆！”負責守衛的長老厲聲喝道，“陸鼎！你可知這是什麽地方！”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充滿了驚愕與不解。
    陸鼎卻像是完全沒有聽見，他雙目赤紅，死死地盯著主位上的鳳傾月，喉嚨裏發出嗬嗬的嘶啞聲，仿佛有太多的話堵在胸口，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用盡全身力氣，從牙縫裏擠出了幾個支離破碎的詞。
    “坐標……暴露了……”
    鳳傾月眉頭微蹙。
    “什麽坐標？”
    “回歸者……艦隊……”陸鼎的身體劇烈顫抖著，那是在星空中感受到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懼，“正在……躍遷……”
    大殿內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這幾個莫名其妙的詞語搞得一頭霧水。
    “陸鼎！”一位長老忍不住嗬斥道，“你是不是在虛空之中傷了神魂，胡言亂語些什麽！什麽回歸者？”
    陸鼎猛地抬起頭，眼中是無盡的絕望和瘋狂。
    “一艘……戰艦……被打成了廢鐵……就停在天外……”
    他語無倫次地，將自己的所見所聞，用最混亂、最直白的方式吼了出來。
    沒有條理，沒有邏輯，隻有最原始的恐懼。
    起初，長老們還帶著審視和懷疑。但漸漸地，當陸鼎描述那艘巨艦的殘骸，當他複述那個冰冷聲音最後的警告時，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那不是裝出來的。
    那種深入骨髓，讓一位化神修士都幾乎崩潰的恐懼，是任何演技都模仿不出來的。
    整個議事廳，安靜得可怕。
    “盟主……”一位長老的聲音幹澀無比，他看向鳳傾月，想要尋求一個主心骨。
    鳳傾月沒有說話。
    她隻是靜靜地看著跪在地上、精神瀕臨崩潰的陸鼎。
    她從陸鼎那混亂的敘述中，捕捉到了最關鍵的信息。
    一個遠比他們強大的文明。
    一場已經分出勝負的戰爭。
    以及，一個正在朝著他們而來的、勝利的、被稱為“回歸者”的恐怖存在。
    “傳我命令。”
    鳳傾月的聲音響起，清冷，但異常鎮定，瞬間壓下了所有人的不安。
    “即刻起，仙盟進入最高備戰狀態。”
    “所有在外執行任務的修士，全部召回。”
    “開啟所有護山大陣，靈石儲備無限製供應。”
    “通知各大凡人國度，準備……避難。”
    一連串的命令，清晰而果決。長老們雖然心中駭浪滔天，但還是本能地領命，一道道傳訊符化作流光飛出大殿。
    整個仙盟，這部龐大而精密的戰爭機器，在沉寂了數百年後，第一次以最高效率瘋狂運轉起來。
    壓抑的氣氛籠罩在聖殿上空，山雨欲來。
    所有人都被那未知的“回歸者”壓得喘不過氣。
    唯有鳳傾月，在下達完所有命令後，緩緩閉上了眼睛。
    她的腦海中，沒有恐懼，反而浮現出陸鼎描述的另一番景象——那顆懸浮在無盡黑暗中的、孤獨的、蔚藍色的星球。
    他們的家。
    一直以來，他們以為這片天地就是全世界。他們爭鬥，他們修煉，他們追求長生，都隻是在這顆“雞蛋”的表麵。
    可現在，有人告訴她，蛋殼外麵，有能輕易捏碎這顆蛋的東西。
    這個認知，像一道開天辟地的驚雷，劈碎了她過往所有的修行壁壘。
    化神？
    合道？
    在能夠跨越星河、毀滅文明的艦隊麵前，又算得了什麽？
    不過是強大一點的螻蟻。
    巨大的壓力，前所未有的危機，非但沒有壓垮她的心神，反而讓她生出一種奇異的通透感。
    她感覺到，隨著仙盟進入最高備戰狀態，整個大陸無數生靈的意誌——恐懼、憤怒、求生的渴望——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匯聚而來，形成一股無形無質，卻又磅礴浩瀚的氣運洪流。
    而她，作為仙盟之主，正處在這洪流的中心。
    陸鼎帶來的，不僅僅是末日的警告。
    更是一份來自宇宙深處的……感悟。
    那是對“世界”二字，最直觀、最宏大的詮釋。
    鳳傾月猛地睜開雙眼，眼底深處，仿佛有星辰在生滅。
    “陸鼎。”她開口。
    陸鼎抬起頭，神情依舊恍惚。
    “將你在虛空中所有的感悟，特別是看到我們這方世界時的所有想法，毫無保留地，用神念傳給我。”
    陸鼎雖然不解，但還是下意識地照做了。
    一股龐雜而混亂的神念信息流，湧入了鳳傾月的識海。
    那裏有第一次看到星球全貌的震撼，有對宇宙浩瀚的敬畏，有意識到家園渺小的孤獨，更有最後那份被黑暗森林法則籠罩的冰冷與絕望。
    鳳傾月接收著這一切，身上的氣息開始發生微妙的變化。
    她緩緩站起身，目光掃過大殿內所有麵帶憂色的長老。
    “敵人很強，我們……很弱。”
    她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按部就班地備戰，結果隻有一個，就是滅亡。”
    “我們……需要一個奇跡。”
    說著，她一步步走下台階，朝著議事廳的後殿走去。
    “盟主，您要去哪？”一位長老急切地問道。
    鳳傾月沒有回頭，隻留下一個決絕的背影，和一句讓所有人如遭雷擊的話。
    “閉關。”
    “我要……破境。”
    “煉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