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是寂靜的。
    當引擎的咆哮被真空徹底吞噬後，剩下的隻有一種純粹的、無聲的墜落感。隻不過，陸鼎不是在向下墜落，而是在向前。
    以每秒超過一百公裏的速度，向著那片無垠的黑暗。
    他的意識從未如此刻這般清晰而遼闊。他不再被束縛於血肉之軀，不再需要通過眼睛、耳朵來感知世界。整艘“曙光號”巨艦，連同它數以百萬計的傳感器，都成了他延伸的神經末梢。
    他能“觸摸”到太陽風拂過艦體外殼時，那些微不可察的帶電粒子流。他能“品嚐”到引擎尾焰中，靈能與物質湮滅後殘留下的獨特“味道”。他甚至能“看”到身後那顆蔚藍色的星球，在引力的作用下，於時空的畫布上拖拽出的一道平滑而優雅的凹陷。
    這是一種神明般的體驗。
    但陸鼎沒有沉醉。他像一個最高效的處理器，冷酷地屏蔽掉百分之九十九的無用信息，將所有“算力”都集中在兩件事上：維持這具千瘡百孔的鋼鐵身軀不要散架，以及，盯著那個坐標。
    那個由主腦計算出的，來自一萬年前的死亡坐標。
    時間在絕對的寂靜中失去了意義。一分鍾，或是一小時，似乎並無分別。就在陸鼎的意識已經完全與這種永恒的航行融為一體時——
    “嗡——！”
    一聲尖嘯。
    不是通過空氣傳播的聲音，而是某種更高維度的信息洪流，毫無征兆地、粗暴地灌入了他的意識核心。
    那感覺，就像有人用一根燒紅的鋼針，狠狠刺進了他的大腦。
    陸鼎的整個“意識”都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劇痛而猛地一顫。維持著艦體平衡的無形力量瞬間失控，導致“曙光號”的艦首不受控製地向一側偏航了零點三度。三號能量導管內那股剛剛被安撫下來的紊亂靈能，再次發出了暴躁的嘶吼。
    警報！
    陸鼎立刻理解了這股信息流的含義。這不是為人類耳朵設計的蜂鳴器，而是艦載探測係統在捕捉到極端異常讀數時，觸發的最高優先級示警協議。它繞過了所有中間程序，直接將最原始、最刺耳的危險信號，捅進了作為核心主宰的他的意識裏。
    來自哪裏？
    陸鼎強忍著那股撕裂靈魂般的刺痛，將“注意力”瞬間投向了發出警報的源頭——空間探測陣列。
    那是安裝在艦首區域，一組尚未完全調試好的精密設備，此刻卻像一隻受驚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前方。
    在他的“腦海”中，一幅由數據構成的三維星圖自動展開。
    一切正常。
    背景是冰冷的宇宙輻射，遙遠的恒星以穩定的速率釋放著光和熱，幾顆迷途的隕石劃過探測範圍，軌跡清晰，速度恒定。
    什麽都沒有。
    那股刺耳的尖嘯還在持續，像永不停止的拷問。
    不對。
    陸鼎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將更多的“算力”灌注到對探測數據的解析中。他不是在“看”一幅畫麵，而是在“理解”一組組描述空間狀態的複雜參數。
    曲率、弦振動頻率、量子泡沫密度……
    然後，他發現了。
    就在那個他死死盯住的目標坐標附近，一片看似空無一物的宇宙虛空中，有一個點。
    一個數據上絕對不該存在的“奇點”。
    那裏的空間曲率讀數，不是一個穩定的數值，而是在以每毫秒數千次的頻率，進行著劇烈到荒謬的超高頻振蕩。
    就像平靜的湖麵下，有一顆心髒正在瘋狂搏動。
    “放大。”
    陸鼎的意識下達了指令。
    探測陣列的功率被瞬間提升到極限，更多的信息流匯聚而來。那幅三維星圖的對應區域被無限拉近，原本模糊的奇點，開始呈現出它的真實麵貌。
    那不是一個“點”。
    而是一圈漣漪。
    一圈極細微的、以奇點為中心，向外擴散的空間漣漪。它太微弱了，如果不是“曙光號”的探測係統領先了這個時代數百年，根本不可能捕捉到這種級別的空間擾動。
    但它在擴大。
    就在陸鼎“注視”著它的這短短幾秒內，那圈漣漪的直徑，已經從一米，擴大到了十米。
    然後是一百米。
    一公裏。
    它不再是微不可察的漣漪，而是變成了肉眼可見的……不，是讓空間本身發生扭曲的巨大波紋！
    以它為中心，周圍的光線開始彎折，遙遠的星辰影像在波紋的邊緣被拉伸、扭曲，如同映照在哈哈鏡中一樣，變得光怪陸離。
    一股無法形容的寒意，順著數據流，從冰冷的艦首傳遍了陸鼎意識的每一個角落。這不是物理上的低溫，而是一種生命麵對更高層次力量時，源自本能的戰栗。
    他終於明白那是什麽了。
    亞空間航行。
    或者用修仙文明能理解的詞匯——虛空躍遷。
    這不是飛船在常規空間裏飛行，而是在另一個維度裏穿行後，重新切入現實宇宙時產生的“出口”。
    那個“淨化者”……它不是“正在接近”。
    它在“抵達”。
    就在此時，那片扭曲空間的中央，那顆瘋狂搏動的心髒，仿佛積蓄夠了能量，猛地向外一漲！
    “轟！”
    沒有聲音，卻勝過任何雷鳴。
    整個探測陣理傳回的數據流瞬間變成了混亂的雪花點，那股刺入陸鼎意識的尖嘯，強度陡然提升了十倍！
    陸鼎感覺到自己的“視線”被一片白光充滿，整個意識仿佛要被這股蠻橫的力量撕成碎片。
    他強行切斷了與探測陣列的連接，那撕裂般的劇痛才緩緩退去。
    他不需要再看了。
    因為一種更原始、更真切的感知，已經籠罩了“曙光號”。
    那是引力。
    在距離他不足十萬公裏的地方，一片原本空無一物的區域，突然出現了一個質量大到無法估量的引力源。
    它就像一個憑空出現的黑洞，瘋狂地拉扯著周圍的一切。
    “曙光號”這艘數萬噸的巨艦，在這股突如其來的引力拉扯下，艦體發出了痛苦的**。陸鼎能清晰地“感覺”到，艦體內部的結構支撐梁，正在承受著遠超設計極限的扭矩。
    有什麽東西……
    要出來了！
    陸鼎的意識瘋狂運轉，重新穩定住艦體的姿態，將“目光”再度投向那片扭曲的虛空。
    那片空間的漣漪已經擴展到了一個令人絕望的尺度，像一張覆蓋了半個天幕的巨網。
    而在巨網的中央，那個最深邃的黑暗奇點裏，一抹不屬於這個宇宙的、帶著金屬質感的輪廓，正在一點一點地……
    擠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