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冰冷的黃昏，持續了整整七秒。
    七秒鍾，足以讓一個人的血液流遍全身，也足以讓一個文明的驕傲徹底凍結。
    指揮中心裏，死寂無聲。陰影如同實質的黑色潮水，從穹頂天窗漫下，淹沒了控製台，淹沒了每一張蒼白的臉，也淹沒了鳳傾月。
    她站在這片巨大的牢籠陰影中，身體的僵硬，仿佛要與這凝固的時間融為一體。
    麻木。
    自責。
    那份由她親手開啟地獄之門的認知，像一根無形的冰錐，釘穿了她的靈魂，讓她動彈不得。
    直到，她眼角的餘光，瞥見了一麵側方的監控屏幕。
    屏幕上，是東半球一座城市的實時街景。黃昏來得如此突然，交通係統瞬間癱瘓，驚慌失措的人們從車裏湧出，茫然地抬頭望向那片被鋼鐵天幕遮蔽的天空。一個紮著羊角辮的小女孩，手裏還抓著一個紅色的氣球，她沒有哭鬧，隻是仰著小臉，用一種純粹的、不解的目光，看著那片本應是藍色的地方。
    氣球的紅，是這片灰暗世界裏唯一的亮色。
    那道目光，像一根針，輕輕刺破了鳳傾出身體裏的冰層。
    麻木褪去，緊隨其後的，不是崩潰的悲傷，而是一種火山噴發般的、冰冷的憤怒。
    對敵人的憤怒。
    以及……對自己的憤怒。
    她那雙懸停在半空、指節泛白的手，終於動了。
    沒有絲毫顫抖，沒有半分猶豫。
    五指張開，然後猛地向下，按在了主控製台一個從未被啟動過的、覆蓋著三重生物識別鎖的暗紅色麵板上。
    “嗡——”
    掌紋、虹膜、基因序列，三道驗證光束在零點一秒內掃描完畢。
    【權限確認：最高指揮官，鳳傾月。】
    【最終防禦協議……解鎖。】
    “我命令。”
    她的聲音響起，不大，卻像一把鋒利的冰刀，劃破了指揮中心的死寂。每個字都帶著不容置疑的重量，砸在所有人的心頭。
    “啟動‘天劍’係統。”
    “所有單元，無差別攻擊。”
    “開火。”
    沒有等待任何人的回應，她的話語本身，就是指令。
    指令通過量子通訊網絡，在瞬間傳遍了全球。
    下一秒，母星那被陰影籠罩的同步軌道上，異變陡生！
    數以萬計的光點，同時亮起！
    它們是環繞星球的衛星，是氣象監測站，是空間通訊基站，是人類鋪設在宇宙中的神經網絡。但在這一刻，它們所有偽裝的外殼盡數剝離，露出了隱藏在內部的、猙獰的武器形態。
    密密麻麻的炮口從衛星矩陣中伸出，齊刷刷地調轉方向，對準了頭頂那片巨大的、令人窒息的鋼鐵天幕。
    然後，光芒爆發！
    一道、百道、千道、萬道！
    無法計數的藍色電磁光束，如同倒灌入天空的藍色暴雨，從星球的每一個角落呼嘯而上！它們在漆黑的宇宙中交織、穿梭，形成了一張覆蓋整個星球的、無比壯麗的藍色光網，帶著人類文明最後的怒吼，撲向了那支沉默的艦隊！
    這一瞬間，被遮蔽的天空，亮如白晝！
    地麵上，無數絕望的人們抬起頭，看到了這一生都無法忘懷的景象。
    整個天空，都被藍色的神罰之劍所貫穿！
    “成功了嗎……”一名年輕的參謀官下意識地喃喃自語，他的眼中，倒映著那片璀璨的藍色，重新燃起了一絲希望。
    然而，鳳傾月隻是麵無表情地看著主屏幕。
    希望，是最奢侈的東西。
    電磁炮火精準地命中了最外圍的敵方戰艦。
    沒有爆炸。
    沒有火光。
    那些慘白色的、如同骸骨般的艦體表麵，浮現出一層微不可見的暗紅色波紋，像是平靜的湖麵被投入了一顆石子。
    然後，就再也沒有然後了。
    所有的藍色光束，都在觸碰到那層波紋的瞬間，湮滅了。
    無聲無息，仿佛從未存在過。
    飛蛾撲火。
    不，連撲上火焰的資格都沒有。
    “……警告。”
    冰冷的電子音再度響起，但這一次，它帶著一絲前所未有的顫栗。
    【檢測到敵方艦隊主炮充能反應……能量級別……無法計算！】
    太空中，那上千艘戰艦組成的鋼鐵天幕，其內部，亮起了光。
    不是一顆，而是上千顆。
    每一艘戰艦的艦首，那個如同睜開的豎瞳般的徽記，都亮起了同樣暗紅色的光芒。那光芒不像火焰，更像是某種活物饑餓的眼神，充滿了對生命的貪婪與蔑視。
    下一刻。
    上千道暗紅色的光柱，從那上千雙“眼睛”裏，同時射出！
    它們的目標，不是地麵，而是環繞著這顆星球的，“天劍”係統。
    如果說，“天劍”的齊射是覆蓋全球的藍色暴雨。
    那麽，敵人的反擊，就是一片從天而降的、足以蒸發整個海洋的血色光幕！
    光幕從天而降，精準地籠罩了整個同步軌道。
    指揮中心的主屏幕上，代表著“天劍”係統每一個衛星單元的綠色光點，開始以一種恐怖的速度，大片大片地轉為紅色，然後徹底熄滅。
    不是一個一個地熄滅。
    而是一排一排，一片一片！
    就像被一隻無形的巨手，從地圖上粗暴地抹去！
    東經三十度的防禦陣列，消失了。
    西經一百二十度的通訊中繼站群，消失了。
    覆蓋南北兩極的軌道炮台，在不到一秒的時間內，全部沉默。
    整個過程，快到讓人無法反應。
    沒有激烈的對抗，沒有悲壯的纏鬥。
    隻有一場……單方麵的清洗。
    短短十幾秒。
    屏幕上，最後一個代表著“天劍”係統的綠色光點，在徒勞地閃爍了兩次之後，也變成了代表死亡的紅色，然後，徹底消失。
    那張曾經璀璨的藍色光網，被撕得粉碎。
    環繞著母星的、由無數衛星碎片和金屬塵埃組成的殘骸帶，成為了它存在過的唯一證明。
    人類文明最後的科技屏障。
    碎了。
    指揮中心裏，那名剛剛燃起希望的年輕參謀官，雙腿一軟，癱倒在地，發出了如同夢囈般的嗚咽。
    穹頂天窗外，藍光散盡。
    世界，重新回到了那片冰冷的、死寂的、被鋼鐵牢籠所支配的黃昏之中。
    星球，赤裸地懸停在宇宙裏。
    徹底暴露在了屠夫的案板之上。
    鳳傾月靜靜地站著，看著那片已經沒有任何一個綠色光點的主屏幕，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隻是，她放在控製台上的那隻手，緩緩地，攥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