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醫書是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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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雲心堂,天色已經擦著邊兒黑透了。
    顧晏塵親自把人送到門口,雲知夏客套了句。
    “進來喝杯茶吧。”
    他沒應聲。
    他就那麽直挺挺地站在馬車邊上,眼瞧著雲知夏領著倆孩子下了車,又眼瞧著官差把那口沉甸甸的黃花梨木箱抬進了醫館大門。
    他的視線落在雲知夏有些發白的側臉上,那雙平日裏總漾著笑的桃花眼,這會兒靜得跟一潭深水似的,半點波瀾都瞧不見。
    “雲小姐。”
    他終於開了口,聲音裏有種讓人踏實的溫和。
    “柳承業已經收押,證據都在,案子很快就會有結果。”
    “你和你母親的公道,顧某會一直追查到底。”
    雲知夏停住腳,轉過身,對他端端正正地福了一禮。
    “多謝顧大人。”
    其實想說的挺多,可話滾到嘴邊,最後就隻剩下這四個字了。
    顧晏塵望著她,嘴唇微動,最終也隻是輕輕點了點頭。
    “早些歇著。”
    說完,他便轉過身,那身青色的官袍很快就縮成了一個小點,消失在夜幕裏。
    雲小暖仰著小臉,輕輕扯了扯娘親的衣角。
    “娘親,那個顧叔叔,他剛才好像還不想走。”
    雲知夏準備去牽孩子的手,指尖頓了一下。
    可不是嘛。
    他明明派個官差把箱子送來就完事了,卻偏要自己守在門口,親自等著。
    她低下頭,給孩子把散開的衣襟攏了攏,心頭竄過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這位顧大人,對她們娘仨,是不是……
    有點好得過了頭?
    她沒敢再往下琢磨,牽起孩子們的手,邁進了那扇門。
    門“吱呀”一聲關上,外頭的喧囂和暗流,瞬間就被隔在了身後。
    屋裏點著一盞小小的油燈,橘黃色的光暈,瞧著就暖和。
    那口黃花梨木箱,就那麽安安靜靜地擺在堂屋正當中。
    雲知夏蹲下身,指尖劃過那冰涼的銅鎖,又冷又熟悉。
    這把鎖,她小時候見過不知道多少回。
    每回娘寫完手稿,都親手用它把箱子鎖上。
    她定了定神,從懷裏摸出那把從柳承業身上得來的銅鑰匙,對準鎖孔,小心翼翼地插了進去。
    “哢噠。”
    鎖開了。
    那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卻紮得雲知一抽。
    她不敢使太大的勁兒,一點點地,把沉重的箱蓋掀了起來。
    箱蓋剛一打開,一股子陳年紙墨混著藥草的味兒就撲麵而來。
    是娘的味道。
    她的眼眶,刷的一下就熱了。
    箱子裏,整整齊齊碼著幾十本用牛皮紙做封皮的手稿。
    雲知夏伸出手,指尖抖得厲害,輕輕拂過那些再熟悉不過的字跡。
    她摸到一本《奇症雜論》,翻到了最後一頁。
    娘親用朱砂筆寫下的“吾女夏兒親啟”六個字,一下子就烙進了她眼睛裏,又燙又疼。
    那是娘親臨死前的筆跡,可笑她當年豬油蒙了心,被柳承業騙得團團轉,連這最後一句叮囑都沒能瞧見。
    一滴淚砸在紙上,“啪嗒”一聲,迅速洇開了那抹朱紅。
    也洇開了這五年裏,她心裏頭積著的所有委屈和不甘。
    她胸口悶得發慌,正想看得更仔細些。
    “娘親。”
    雲小墨不知何時湊了過來,小手捧起一本最厚的《雲氏賬略》。
    這本,是娘親當年打理雲家所有藥鋪生意時留下的賬冊。
    小家夥翻開書頁,燭光下,那些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在他黑亮的眼睛裏映出了一串串跳動的影子,就跟活過來了一樣。
    雲小墨的眼睛瞪得溜圓,直勾勾地盯著賬冊上的字。
    “咦?”
    在他眼裏,那些字一個個拆開,又飛快地重新組合成一幅幅圖畫。
    紅色的線是花銷,綠色的線是進項,藍色的塊塊是存貨。
    數不清的數據在他腦子裏撞來撞去,眨眼間就織成了一張巨大又複雜的生意網。
    他猛地抬起頭,眼睛裏像有星星在閃,嘴裏的話跟倒豆子似的劈裏啪啦往外冒。
    “娘親!我算出來了!”
    “城東那個孫家藥行,三百二十兩銀子!就夠了!我們把他們的‘七星草’全買光,何家就斷了貨,他們的百草堂非得關門不可!”
    他小小的手指在賬冊上飛快地劃來劃去。
    “就這麽幹,用不了三個月,咱們最少能賺八百兩!翻一倍的純利!”
    雲知夏整個人都聽傻了,還沒回過神,另一邊的雲小暖,魂兒已經被一本畫滿了花花草草的《百草圖鑒》給勾走了。
    她伸出小胖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書頁上一株畫得活靈活現的龍膽草。
    就在指尖碰上去的刹那,書頁邊緣的墨跡倏地亮了一下,快得幾乎是錯覺,手一拿開,那光就沒了。
    雲知夏心裏咯噔一下:這光……
    怎麽回事?
    隻有孩子們碰的時候才會亮?
    雲小暖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跟蝴蝶翅膀似的,輕輕地抖動著。
    好一會兒,她才睜開眼,小臉上全是藏不住的驚喜。
    “娘親!娘親!”
    “這棵龍膽草跟我說悄悄話了!”
    “它說,它喜歡和旁邊那個叫金銀花的朋友待在一塊兒。”
    “要是把它們倆磨成粉粉,做成藥膏,不光能治好更多人的皮膚癢癢,還能讓大家更喜歡咱們的藥呢!”
    雲知夏的心,像是被什麽東西狠狠撞了一下,緊接著,就是漫天的狂喜。
    她看看這個一本正經跟她談生意的兒子,又看看那個能跟草藥“聊天”的女兒。
    這一刻,她什麽都明白了。
    什麽金手指,這才是她真正的金手指!
    不是那些死物,是她拚了命也要護住的,這兩個活生生的大寶貝!
    她再也繃不住,一把將兩個孩子緊緊摟進懷裏,也顧不上形象了,在他們的小臉蛋上左邊“吧唧”一口,右邊“吧唧”一口。
    “我的乖寶!我的心肝寶貝!你們可比娘親厲害太多了!”
    雲小墨被親得臉都紅了,有些害羞,但還是挺直了小腰板,特別認真地回答。
    “是娘親先教我們認字算數的。”
    雲小暖則咯咯直笑,使勁兒在娘親的臉頰上蹭了蹭,奶聲奶氣地應和。
    “也是娘親天天給我們講草藥的故事,它們才肯跟我說話的。”
    雲知夏笑著笑著,眼淚又下來了。
    她抬起袖子胡亂在臉上一抹,低頭看著懷裏的醫書和賬冊,臉上的柔軟和脆弱一點點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淬了火的堅硬。
    柳承業是倒了,可百草堂還在。
    李家欠她娘的,是時候連本帶利,一筆一筆地討回來了。
    這一次,她可不是孤軍奮戰。
    她立刻轉身,從櫃子裏翻出紙筆。
    “小墨,把孫家藥行的地址、何家的供貨單子,都寫下來,明天一早,我們就去踩點。”
    她又摸出藥臼遞給小暖。
    “乖寶,後院就有曬幹的龍膽草和金銀花,咱們現在就試試你的新方子。”
    “要是成了,這藥膏,就是咱們的第一筆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