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想要駐顏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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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草堂垮了。
    這事兒才過了一天,德勝街上那股子沸反盈天的勁兒還沒散。
    街頭巷尾,總有三三兩兩的人湊在一堆,壓著嗓子,唾沫橫飛地嚼舌根。
    “聽說了麽?京兆府那位顧大人,天不亮就遞牌子進宮,說是要麵呈太後!”
    話還沒說完,一輛宮裏用的青呢小車,悄沒聲兒地就停在了雲心堂門口。
    車簾子一掀,下來個麵白無須的內官。
    瞅著有四五十歲,一雙吊梢眼,那目光陰沉沉地刮過來,直叫人臉皮子生疼。
    他後頭跟了倆小太監,畢恭畢敬地捧著一卷明黃綢緞。
    方才還嗡嗡作響的德勝街,一下就靜得掉根針都能聽見。
    “誰是雲知夏?”
    老公公一開口,嗓音又尖又細,直往人耳朵裏鑽,攪得人腦仁兒疼。
    雲知夏正在後院搓洗藥材,聽見動靜,擦了擦手上的水,才不緊不慢地走了出來。
    她身上是件洗得發白的粗布裙,一頭青絲就拿根木簪子鬆鬆地挽著。
    老公公的眼珠子在她那身粗布裙上溜了一圈,又在她發間的木簪上停了停,嘴角往下撇了撇,那股子輕蔑壓根兒就懶得藏。
    他清了清嗓子,把調門拖得老長:“太後娘娘口諭——”“宣,雲氏知夏,攜駐顏秘方,即刻入宮覲見!”
    “不得有誤!”
    這幾個字砸下來,雲知夏胸口猛地一窒,氣都喘不勻了。
    周遭偷摸瞧熱鬧的街坊,一個個嚇得臉都白了,忙不迭把腦袋縮回去,大氣也不敢喘。
    太後。
    駐顏秘方。
    這兩個詞兒湊一塊,就是一道催命符。
    雲知夏的後背繃得死緊。
    柳承業。
    這狗東西,手腳倒是快。
    她臉上瞧不出什麽波瀾,垂下眼簾,膝蓋一彎,利利索索地跪了下去。
    “民女雲知夏,接旨。”
    聲音平平的,聽不出喜怒。
    老公公扯了扯嘴角,露了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把那卷口諭遞了過來。
    蘭花指翹得老高,生怕碰著她,髒了自己的手。
    “雲小姐,請吧。”
    “太後娘娘可等著呢。”
    “宮裏的車駕就在外頭候著,這可是天大的恩典。”
    雲知夏站起來,不慌不忙地拍了拍膝蓋上的土。
    “勞煩公公稍候片刻。”
    “總不能穿著這身去麵見太後,衝撞了鳳駕。”
    老公公那雙眼睛眯了起來,半晌,才不耐煩地甩了甩拂塵。
    “快去快回!”
    “咱家可沒工夫在這兒耗!”
    雲知夏轉身回後院時,眼角餘光輕輕一掃,竟瞥見門楣上,不知何時別著一片柳葉——那是顧晏塵府上的記號。
    她心裏一動,趁著轉身的當口,不動聲色地把柳葉給摘了下來。
    柳葉背麵,用蠅頭小楷寫了一行字:“西偏殿有蠱,慎入。”
    她手心一緊,柳葉被緊緊捏進了掌中。
    門剛閂上,她臉上那點恭順就褪了個一幹二淨。
    還沒等她喘勻這口氣,一道黑影便悄無聲息地從牆頭翻落,落地時竟沒發出半點聲響。
    是靖王府的侍衛統領,莫鋒。
    他捧著一個錦盒,那張臉繃著,黑沉沉的。
    “雲小姐。”
    莫鋒把錦盒遞過來,語氣又冷又硬。
    “王爺讓屬下送來的。”
    “王爺說,宮中險惡,萬事小心。”
    雲知夏的視線落在錦盒上,沒伸手。
    蕭玨……
    那個瘋子。
    當年那人,心腸硬得很,這會兒又來裝什麽好人?
    她胸口堵得慌,唇角勾起一抹譏誚。
    “我的事,不勞他費心。”
    莫鋒的臉更黑了,幹脆把錦盒往她懷裏一塞。
    “王爺的心意,雲小姐收下便是。”
    話音剛落,人已經躥上牆頭,一晃眼就不見了。
    雲知夏低頭看著懷裏的盒子,打開,裏頭是一塊溫潤的玉佩。
    她抿緊了唇,到底還是把玉佩塞進了袖子深處。
    指尖觸到玉佩的暖意,恍惚間,五年前那個雪夜又浮現在眼前——他也是這樣,把暖好的藥碗硬塞進她手裏,嘴裏罵著“麻煩”,耳朵尖卻紅得能滴出血來。
    她狠狠掐了下掌心:雲知夏,別再犯傻。
    雲小墨和雲小暖不知什麽時候從屋裏鑽了出來,一左一右,抱住了她的腿。
    “娘親,我們跟你一起去!”
    雲小墨仰著小臉,一副小大人的沉穩勁兒。
    他從懷裏掏出一張疊得方方正正的紙,攤開來,竟是副畫得歪歪扭扭、卻又異常精細的皇宮地圖。
    “娘親,別怕!”
    小家夥指著地圖上用朱筆標出的一條線,跟獻寶似的。
    “我昨晚把那本破爛的《大乾京城輿圖》都翻爛了!去太後寢宮,不能走正路,全是柳承業的眼線!得走這條小道,正好能繞開他的人!”
    他的小手指在地圖上用力戳著,眼睛亮得嚇人。
    “我還記著藥圃的王花匠!上次給他孫子治過水痘,他說欠我們個人情——這條道正好經過他的花房,他肯定會幫我們打掩護!”
    雲知夏還沒來得及消化兒子的周全。
    雲小暖又扯了扯她的衣角,踮起腳尖湊到她耳邊,壓著嗓子,神秘兮兮的。
    “娘親,剛才那個公公,他的腦子裏有壞聲音,它說要把我們騙進西偏殿,馬上鎖門,讓大狗狗咬我們!”
    小姑娘的小鼻子皺了皺,一臉嫌棄地補了句:“那個壞聲音還帶著味兒呢,跟上次我們去拆西偏殿舊藥櫃時聞到的黴味一模一樣,臭臭的,黏黏的!”
    雲知夏的心狠狠一沉。
    她轉身快步進了裏屋。
    飛快換上一身素淨卻體麵的宮裝,又從藥箱裏摸出兩個小瓷盒。
    一個,是她改良過的駐顏方,多加了些保濕的珍珠粉,膏體愈發瑩潤。
    另一個,是專治皮疹的清疹膏。
    柳承業想拿駐顏方做文章?
    行啊。
    她倒要看看,太後要是用了假藥,鬧得滿臉紅疹,誰才是那根救命的稻草。
    等她收拾妥當,牽著兩個孩子回到前院,那老公公早已等得不耐煩,腳尖一下下地點著地。
    “磨磨蹭蹭的……”
    他剛要開口訓人,雲小暖卻忽然仰起小臉,衝他笑得又甜又軟。
    “公公,你口袋裏是不是藏了畫著小房子的紙條呀?”
    老公公臉上的不耐煩,“哢”的一聲,當場僵住。
    他眼珠子猛地凸了出來。
    雲小暖歪著腦袋,聲音又奶又天真,卻清清楚楚地傳遍了半條街。
    “我娘說,西偏殿的狗狗最喜歡咬人了!公公,你是要帶我們去看狗狗嗎?”
    嘩——四周還沒散幹淨的街坊,這下徹底炸了鍋。
    “西偏殿?那不是關瘋狗的地方嗎!”
    “我的老天爺,這是要活活害死人啊!”
    那老公公一張塗了粉的臉,血色瞬間褪盡,又猛地漲成青紫,最後憋得發黑。
    冷汗“刷”地就濕透了後背的衣裳。
    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捂口袋,那做賊心虛的模樣,簡直是把罪名自己坐實了。
    雲知夏牽著孩子,朝他微微一笑,那笑容裏沒有半分溫度。
    “公公,可以走了。”
    她挺直了脊梁,在所有人驚懼交加的目光中,一步一步,踏上了那輛象征著皇權的馬車。
    靖王府。
    莫鋒一五一十地稟報,連那句“我的事,不勞他費心”
    都學了個十成十。
    蕭玨正端著茶盞,聞言,手上動作頓了一下。
    他眼底深處,那點墨色卻化開了一星半點的笑紋。
    沒收?
    不對。
    她收了。
    嘴上說著不要,身子倒是老實!
    肯定是怕人瞧見!
    這個女人,嘴硬心軟的毛病,這麽多年還是丁點沒改。
    他“啪”地放下茶盞,倏然起身,唇邊那抹笑意再也藏不住,一路漾到了眼底。
    “備車!”
    “本王就在宮門口等著。倒要親眼瞧瞧,她那張小嘴,還能硬到幾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