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娘的桃兒是大福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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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雪像是被凍硬的布匹,死死裹著人,連喘氣都帶著冰渣子味兒。
    囚車終於在一處背風的山坳裏停下,這一停還不知道要多久。
    押解差役縮著脖子,罵罵咧咧鑽進了臨時搭起的破皮氈子裏烤火。
    留給他們的“歇腳地”,就一片光禿禿掛著冰棱子的林子空地。
    沈家老小互相攙扶著滾下囚車。
    踩到雪地那一下,沈桃桃腿一軟,眼前發黑,胃裏那點糠餅早就化得渣都不剩。
    她咬著牙硬挺著沒栽倒。她摔不起,這一家子也都摔不起。
    寒風卷過雪皮子,抽得人臉生疼。
    何氏趕緊把沈桃桃緊緊裹住自己髒汙的棉袍裏,可那棉袍薄得跟紙似的,抖得像風中枯葉。
    “桃兒……靠著娘……”何氏自己的牙齒都在咯咯打架。
    沈大山默默挪過來,堵在了風口方向,把女眷圈在自己和沈小川還有父親組成的三角裏。
    沈桃桃被娘摟著,靠著大哥和二哥硬邦邦卻努力給她擋風的背脊,眼淚差點又湧出來。
    她不能哭,眼淚在臉上立刻就能凍成冰溜子。
    她盯著腳下這片被踩實的冰雪地麵,腦子裏飛快地過篩子。
    黑土地,北大荒,高緯,鑽木取火。
    塔頭墩子!塔頭墩子在哪?
    像溺水的人抓救命稻草,沈桃桃猛地推開母親的手,那力道把何氏嚇了一跳。
    她幾乎是撲跪到雪地上,雙手像瘋了一樣開始刨那厚厚的積雪。
    冰冷刺骨的感覺瞬間鑽進指縫,她像感覺不到。
    “桃兒,你幹啥?快別……凍壞了手……”何氏驚呼著想拉她。
    “小妹!使不得!”沈大山也急了,想扯她。
    “別管我!”沈桃桃頭也沒抬,聲音嘶啞卻不容置疑,“爹!大哥二哥!有尖點的樹枝沒?木棍也行!快!”
    她的動作太突兀也太急切,甚至有點瘋魔。
    但此刻的沈家人,哪還顧得上去想她行為是否“怪異”。
    他們腦子裏就隻剩一個念頭:糟了!小妹這罪遭得魔障了!
    沈父那死氣沉沉的眼裏也終於露出了驚恐,抖著手從囚車板縫裏摳出一截指頭粗的斷木,又慌又急地遞過去:“桃……桃兒,爹沒用……爹對不住你……”
    那語氣,仿佛女兒瘋了都是他這個爹逼的。
    “小妹!你歇著!要挖啥你指!哥給你挖!”沈大山眼都紅了,劈手奪過沈父手裏的短木棍,直接跪在沈桃桃旁邊,看都不看就往雪地裏狠狠紮下去!
    沈小川也撲過來:“對!小妹你說話!哥力氣大!你別動手!”
    沈桃桃根本沒空解釋。
    她撥開沈大山紮出來的鬆散的雪沫子,露出下麵黑褐色的凍土。
    她指尖用力摳進去一點表皮,指甲劈了,但她毫不在意,手指在裏麵迅速摸索,直到摸到一截草根子一樣的東西。
    “就是這玩意兒!”沈桃桃眼睛瞬間亮了,聲音帶著一種抓到救命符的尖利興奮,“挖!挖這個‘墩子’底下!快!”
    沈大山一聽“挖”,半點猶豫沒有,抄著那截不算順手的斷木,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往那凍土裏釘。
    沈小川也顧不上凍手,直接上手幫忙掰開被大哥撬起的硬土塊!
    沈二嫂也趕緊過來扒拉碎土塊!
    三個人就像刨寶貝一樣,對著那個被沈桃桃指出的地方瘋狂輸出。
    凍土硬得堪比鐵塊,沈大山的虎口都被震裂了,血絲混著冰碴,他一聲不吭。
    沈小川的手指凍得通紅失去知覺。
    “小心點!下麵!掏芯子!”沈桃桃在邊上急聲指揮。
    很快,一小捧類似草根的的玩意被沈小川扒拉了出來。
    量不多,就一小捧。
    “這……”沈大山看著手裏這黑乎乎的玩意兒,茫然地看向沈桃桃。
    小妹要這個幹啥?
    “幹得漂亮大哥!”沈桃桃一把奪過來,小心翼翼地清理掉附著的大塊泥土,露出裏麵深褐色像煙葉梗子似的草絮。
    然後火速將旁邊兩個粗木棍遞給手最穩的沈小川。
    “二哥,鑽木取火!”她把那一小團草絮按在兩個木棍摩擦的地方,聲音帶著孤注一擲的顫抖。
    沈小川看著那團不起眼的玩意兒,再看看妹妹凍得青紫的臉,嘴唇動了動,終究什麽也沒說。
    他接過木棍,蹲在稍微背風處,牙齒咬得咯吱響,全神貫注地鑽木。
    嚓嚓!
    一小點螢火蟲似的火星終於艱難地蹦出來,濺到那一點點幹燥易燃的草絮上。
    微弱的橘紅色火苗猛地躥跳了一下!
    “著了!真著了!”二嫂失聲叫出來,聲音帶著哭腔和難以置信。
    “快!大哥!爹!擋著風!快擋著!”沈桃桃幾乎是吼出來的。
    沈大山和沈厚樸兩個男人想都沒想,立刻像兩堵牆一樣半蹲下來,用身體死死圍住了那點微弱的火焰!
    大風被身體擋開,沈桃桃趕緊把手邊能找到的,最細小最幹的枯枝一點點、極其緩慢地往上湊。
    火舌貪婪地舔舐著枯枝,發出劈啪輕響,迅速壯大了一小圈。
    一股雖然微弱但絕對真實的暖意,瞬間驅散了皮膚上刺骨的寒冷。
    “老天爺……”何氏看著那團跳躍在冰冷雪地上的希望之火,嘴唇哆嗦著,想哭又想笑,最終化為死死摟住沈桃桃肩膀的動作,眼淚大顆大顆滾燙地砸在女兒冰冷的外衣上,“娘的桃兒……娘的桃兒聰明……娘……”
    就在這時。
    啪嗒。
    一個小小的、圓滾滾的東西從頭頂那棵歪脖子鬆樹上掉了下來,正好砸在他後脖頸裏。
    “嗯?”沈小川下意識用手摸索。撚起那個被凍得冰涼卻並不堅硬的玩意兒,舉到眼前。
    是一個還沒完全成熟的鬆塔,能看到裏麵露出的鬆子。
    “小妹!這……”沈小川趕緊把那小半拉殘缺的鬆塔遞給沈桃桃。
    沈桃桃眼睛死死盯著鬆塔根部,那上麵還殘留著幾個細小的齒印。
    腦子瞬間聯通,沒凍硬還被鬆鼠剛剛啃過,說明這附近肯定有鬆鼠的藏糧洞。
    沈桃桃猛地抬頭,眼神像夜行狩獵的鷹隼,瞬間鎖定了樹幹上一個被積雪覆蓋了一小半,看起來並不顯眼的細小樹洞,也就成年人拳頭大小。
    “樹洞!那個樹洞!快!”沈桃桃激動得聲音劈叉,“大哥!木棍!戳進去!別太深!”
    沈大山二話不說,抄起那根木棍,對準那樹洞邊緣,小心翼翼地伸進去,不敢太用力,隻輕輕地在裏麵攪了幾下,一挑。
    呼啦啦!
    劈頭蓋臉掉出不少雜七雜八的小東西。
    凍得微硬的鬆子,沒啃幹淨的橡實,幾粒紅色的野山楂核,還有幾個不知道啥品種的幹癟小堅果。
    雖然都沾著草屑泥土,數量也不多,稀稀拉拉落在雪地上,但在一片冰天雪地的絕望裏,這簡直像金子一樣耀眼。
    “糧……糧食……”沈小川聲音都發飄。
    沈家所有人的眼睛瞬間都紅了。
    沈桃桃撲過去就扒拉,像一隻終於找到寶藏的土匪:“快撿!”
    一家人七手八腳,連沈父都動作利索了許多,把掉在雪裏的每一點能吃的東西都飛快地撿起來,拚命聚攏。
    那點微弱的火堆旁,瞬間圍滿了腦袋。
    沈大山撿起一塊石頭直接砸。力道沒控製好,鬆子連帶殼子砸扁了一半,露出了裏麵一點點灰白的果肉。
    他也不管,撿起扁掉的鬆子就往沈桃桃嘴裏塞:“小妹給你,你先吃。”
    何氏也手忙腳亂地摳著另一顆鬆子:“桃兒,張嘴。”
    沈桃桃看著塞到嘴邊的半顆沾著灰泥的鬆子碎粒,看著大哥砸破的手指流出的血絲蹭在上麵的那一抹刺目紅痕,再看父親、二哥、二嫂笨拙卻拚命剝著那一點點野糧的樣子……
    那股子被暖意暫時壓住的酸楚猛地撞上鼻腔,又酸又漲。
    她沒客氣,張嘴就把那點帶著泥腥和血腥味的碎粒含進嘴裏。
    牙用力咬下去。硬,澀,還有股子衝鼻的鬆油味。
    但她使勁嚼,嚼碎了,生吞下去。
    這微不足道帶著古怪味道的東西落進胃裏的一刹那。
    那個空了太久,一直灼燒著的無底洞……似乎,真的被堵住了一絲縫隙。
    哪怕隻是一絲絲。
    沈桃桃看著家人們一邊強忍著吞食的欲望,一邊把剝出來最多的,剝得最幹淨的那點鬆子,都顫抖著塞進她的手裏……
    “小妹,快吃……”
    “桃兒,餓壞了……”
    “娘對不住你……”
    滾燙的眼淚再也忍不住,大顆大顆砸在掌心那點沾著泥點的、比金子還珍貴的野糧上。
    沈桃桃狠狠一抹臉,把淚水和所有軟弱都抹掉。
    她抓起一小把混合著果仁和碎末的玩意兒,用力塞進還在為她剝糧的母親嘴裏。
    “娘,吃!”
    不等何氏反應,她又不由分說地把手裏剩下的那點,平均地塞進旁邊沈大山、沈小川、二嫂的嘴裏。
    最後剩最少的一點點,她捏起來,強行掰開一直縮在角落的沈父的嘴巴,塞了進去。
    “都吃!都給我咽下去!”沈桃桃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霸道得像是在下死命令,“一家人,餓死一個都不行,有力氣才能接著挖,接著找。”
    寒風依舊在吹,雪粒子打在臉上依舊生疼。
    但那點來自樹洞裏的糧食,像一條細細的暖流,蔓延進快要凍僵的四肢百骸裏。
    火堆劈啪作響,映照著幾張狼狽不堪卻終於泛起點活人氣兒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