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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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把炭筆往懷裏胡亂一塞,衝出了屋子。
    凜冽的風雪瞬間迎麵撲來,刀子似的刮在臉上,讓她激靈靈打了個寒戰。
    院子裏空蕩蕩的,隻有雪地上,一串清晰的腳印,一路延伸向驛站外。
    沈桃桃想也沒想,拔腿就追。棉靴踩在沒過腳踝的深雪裏,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冷風灌進脖子,嗆得她喉嚨發緊,卻還是奮力朝著前麵那個即將被風雪吞沒的高大背影嘶喊:
    “謝雲景——你等等——”
    風聲呼嘯,瞬間將她的呼喊撕得粉碎。
    風雪深處那個模糊的背影腳步絲毫未停,甚至連頭都沒有回一下,隻以更快的速度朝驛站外雪原深處前行。
    “你給我站住——”沈桃桃又急又氣,心裏那股子虎勁被徹底點燃,咬牙奮力追了上去。
    四周是無邊無際的黑暗和白茫茫的雪霧,驛站那點昏暗的燈火早已被遠遠拋在身後,成了風雪中一個微不足道的小點。
    天地間仿佛隻剩下她粗重的喘息,和前麵那個越來越遠的背影。
    “謝……”又一個“景”字沒出口,沈桃桃腳下一滑,整個人失去平衡,朝前狠狠撲去。
    冰冷的雪瞬間灌進她的口鼻,摔得她眼冒金星。
    半晌,她才掙紮著撐起身子,狼狽地吐出嘴裏的雪泥。
    再抬頭,風雪茫茫,前方空空如也,哪裏還有什麽人影。
    沈桃桃的冷汗“唰”地一下冒了出來,完犢子了。
    驛站的方向早已分辨不清。
    她環顧四周,隻有風雪在嗚咽,鬼影憧憧的枯樹在風雪中搖晃著扭曲的枝椏,如同張牙舞爪的怪物。
    黑暗從四麵八方無聲地擠壓過來,要將她徹底吞噬。
    就在這時,一陣輕微的“窸窣”聲穿透了風雪的低鳴,從後方傳來。
    沈桃桃僵硬的、一點點轉過頭去。
    雪坡的陰影裏。一點,兩點,三點……幽綠的光點亮了起來,越來越多,帶著一種貪婪地鎖定獵物的殘忍。
    黑暗中,隱隱現出模糊的野獸的輪廓。
    狼!
    一群狼!
    沈桃桃渾身的血液瞬間凍結,心髒在胸腔裏狂跳如奔雷。她猛地爬起來,背靠一棵碗口粗的枯樹,手腳冰涼。
    跑?在深雪裏不可能跑過狼。
    喊?在這荒原裏,隻會讓狼群更快地撲上來。
    “冷靜,沈桃桃,冷靜!”她狠狠咬著下唇,強行壓下滅頂的恐懼,雙手顫抖著開始解自己的棉襖。
    狼怕火!她聽電視裏科普過。
    她快速掏出了火折子,想要點燃襖子。
    就在那幾隻體型最大的頭狼似乎失去耐心,伏低身體,做出撲擊姿態的瞬間。
    “呲啦”一聲,火星嘣了出來。
    棉襖裏厚實的棉絮被撕開,一絲若有似無的煙氣剛剛升騰起生的希望。
    最前方那隻巨大的灰色頭狼早已按捺不住,後腿猛蹬積雪,身體如同離弦利箭,裹挾著一股濃烈的腥風,朝著沈桃桃的咽喉撲來。
    那雙近在咫尺的綠眼中,倒映著她蒼白絕望的臉。
    “啊!”沈桃桃閉眼尖叫,大腦一片空白,完了,一切都完了。
    爹!娘!謝雲景!永別了!
    預想中的劇痛並未到來。
    一聲淒厲到變調的狼嚎在她耳邊響起。
    “嗚嗷!”
    同時響起的,還有一道骨肉被撕裂的“哢嚓”聲。
    滾燙的鮮血澆了沈桃桃滿頭滿臉,她駭然睜眼,一頭體型巨大的獒犬,死死咬在了頭狼的咽喉處。
    森亮的獠牙深深沒入皮毛,它龐大的身軀如同磐石般撞飛了撲擊的灰狼。
    那頭狼還在徒勞地蹬著後腿,頸骨已被獒犬巨大的咬合力瞬間扭斷,猩紅滾燙的狼血如同噴泉般噴湧而出,染紅了大片雪地。
    與此同時,幾道破空厲嘯撕裂風雪。
    “噗,噗……”
    數聲令人牙酸的響聲幾乎在同一瞬間爆發。
    左右包抄上來的幾隻野狼被三棱箭狠狠貫穿。巨大的衝擊力將它們帶得倒飛出去,釘在了遠處的雪地上。
    冰冷的箭頭從狼胸透出,冒著絲絲縷縷的熱氣。
    快,準,狠,如同神罰天降。
    緊接著,是震顫天地的蹄聲。
    一道身影如同駕馭著暴風雪的戰神,從風雪幕布之後悍然衝出,身下那匹黑色戰馬幾乎直立而起,長聲嘶鳴,鐵蹄重重踏碎冰麵。
    馬背上,謝雲景那張平日裏冰雕般的臉此刻鐵青,握弓的手指因用力而森白,幽深的眼底,翻湧著足以凍結一切的風暴。
    剩餘的兩三隻狼被這驟然降臨的殺氣壓得嗚咽一聲,夾著尾巴倉皇逃走。
    謝雲景看都沒看那些畜生一眼,他滾鞍下馬的動作快成一道殘影,三步並作兩步衝到她麵前。
    沈桃桃還僵硬地靠著枯樹,維持著那個撕扯棉襖的姿勢,藍布襖領口和肩頭被撕破,露出一團團白色的棉絮。
    她的頭發散亂,沾滿了狼血和冰冷的雪粒子,凍得青紫的小臉上糊著淚痕和血跡,雙眼因過度驚恐而睜得巨大,空洞地望著他,渾身如篩糠般抖得不成樣子。
    謝雲景的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揉碎。那翻江倒海的心疼瞬間衝垮了他眼底的殺意。
    他單膝重重跪在冰冷刺骨的雪地裏,一把將那個抖得快要散架的小身體,緊緊地揉進自己的懷裏。
    硬邦邦的胸膛硌得她生疼,可那份洶湧而出的灼熱體溫,幾乎要將她融化。
    沈桃桃遲滯地抬起臉,她認出了謝雲景此刻寫滿了後怕的臉。
    所有的堅強、委屈、恐懼、還有劫後餘生的喜悅,在確認眼前人是誰的瞬間,如同潰堤的洪水,轟然爆發。
    “哇!”她像一個驟然找到依靠的迷路幼獸,死死攥住謝雲景胸前的衣襟,滾燙的淚水洶湧而出,她將臉深深埋進他的頸窩裏,聲嘶力竭的哭喊中帶著死裏逃生的顫抖和依賴:
    “謝雲景……嗚……謝雲景……我以為……再也……再也見不到你了……嗚……”
    那崩潰的哭聲,在死寂的雪原上回蕩,如同一把生鏽的鈍刀,狠狠刮在了謝雲景的心上。
    他沒有說話,隻是將懷中的女孩擁得更緊,幾乎要將她揉碎進自己的骨血裏。
    他那雙曾執掌生殺的手,收攏在她的脊背上,笨拙地、一遍又一遍地輕輕拍撫著。仿佛在無聲地確認:他在,他一直都在,他會永遠守護她。
    驛站地牢深處,火把的光在牆壁上投下扭曲的鬼影。
    陳黑子被鐵鏈吊在刑架上,精赤的上身布滿鞭痕,他耷拉著腦袋,任憑親衛抽得皮開肉綻,也牙關咬得死緊,半字不吐。
    “王爺,查過了。”張尋捏著卷發黃的舊檔湊到謝雲景身側,聲音壓得極低,“陳黑子,祖籍冀州,三代清白農戶。天災逃荒入京,在兵馬司當過五年巡街兵,因酒後毆傷上官被調到寧古塔。跟宮裏……八竿子打不著。”
    謝雲景負手立在陰影裏,他目光沉沉落在陳黑子血肉模糊的脊背上,居然不是貴妃的人。
    沈桃桃裹著厚狼皮襖縮在他身後的條凳上,小臉凍得發白,手裏捧著碗滾燙的薑湯,氤氳的熱氣也暖不了她眼底的寒意。
    她盯著陳黑子那副死扛到底的架勢,突然放下碗,聲音不高,卻像冰錐子刺破僵持:
    “王玉蘭。”
    陳黑子渾身一顫,拚命搖頭,鐵鏈被他掙得嘩啦亂響,“不是她,和她沒關係。”
    “堵上嘴。”謝雲景聲音冷得像地底寒泉。
    親衛立刻將一團破布狠狠塞進陳黑子嘴裏,將他所有的嘶吼都悶死在嗓子裏。
    “帶王玉蘭。”謝雲景下令。
    隔壁空置的刑房很快傳來女人驚恐的嗚咽。
    陳黑子則被兩個親衛架著,粗暴地拖到與隔壁相連的石牆邊。牆上有個碗口大的透氣孔,用草團堵著。
    親衛一把扯掉草團,隔壁的聲音瞬間清晰傳來。
    “王玉蘭,”張尋帶著誘哄和惋惜的聲音響起,“別扛了,陳黑子都撂了,他說是你逼他的,嘖嘖……你說你,圖啥啊?好好的日子不過……”
    張尋期待著他們反目,上演一出狗咬狗,卻沒想到,王玉蘭直接認了。
    “是我,都是我逼他的,是我嫉妒沈桃桃,嫉妒的心肝肺都爛了。”她聲音抖得不成調,帶著破罐破摔的瘋狂,“憑什麽她沈桃桃流放路上爹娘哥嫂護得跟眼珠子似的。到了這鬼地方,還有謝爺那樣的貴人把她捧在手心裏,憑什麽我王玉蘭就得伺候李老蔫那個活啞巴,挨打受氣,活得連條狗都不如。”
    她哭嚎著,語無倫次:“我就是想讓她死,讓她也嚐嚐掉進爛泥坑的滋味,立女戶那天……那天在草垛後麵……我袖子裏藏著磨尖的骨頭簪子……我……我差點就……”她聲音陡然低下去,帶著後怕地顫抖,“可……可我沒敢……我怕……怕她死了,謝爺會屠了整個寧古塔給她陪葬……”
    隔壁牆根下,陳黑子被堵著嘴,身體劇烈掙紮著,赤紅的眼睛裏滿是血絲,絕望和憤怒幾乎要將他撕裂。
    他拚命扭動身體,鐵鏈在石牆上刮出刺耳的噪音,喉嚨深處發出“嗚嗚”的悲鳴。
    沈桃桃端著薑湯的手紋絲不動,臉上沒有任何波瀾,隻冷冷插了一句:“王玉蘭,撒謊也得打個草稿。你袖子裏那根骨頭簪子,磨得跟狗啃似的,殺雞都費勁,能殺我?”
    她嗤笑一聲,“還有你那啞巴男人李老蔫,他真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