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一重山是一重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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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食堂的灶膛裏,柴火劈啪作響,燒得正旺。
    大鐵鍋裏燉著酸菜和凍豆腐,香味隨著翻滾的熱氣蒸騰彌漫,勾得人肚子裏饞蟲亂拱。
    沈桃桃盤腿坐在食堂中央那張大方桌旁,手裏捏著半截燒黑的炭筆,在一張揉得發皺的羊皮上上寫寫畫畫,“謝雲景,你說咱這流放犯裏真的臥虎藏龍,不行咱們發個告示吧,征集流放犯裏的能人,哪怕隻是會點稀奇古怪旁門左道的,都給我站出來,要糧給糧,要布給布。”
    謝雲景的目光落在沈桃桃那張充滿生氣的臉上,灶火的光在她眼底跳躍,帶著一往無前的銳氣。
    食堂裏鼎沸的人聲,鍋灶的咕嘟聲仿佛都隔了一層。
    “有些人,”他開口,帶著一種洞悉世情的涼意,“寧願一輩子吃糠咽菜,凍死在雪窩子裏,也不會……輕易將壓箱底的本事顯露出來。”
    “啊?”沈桃桃愣住了,眼睛瞪得溜圓,“為啥?有本事藏著掖著等餓死?這不是傻嗎。”
    她完全無法理解這種邏輯。在她看來,有本事就該亮出來,換更好的生活,天經地義。
    謝雲景的目光越過她,落在食堂角落裏喂孩子吃飯的陸夫人身上。
    灶火的光暈勾勒著她清瘦的側影,他的眼神複雜,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歎息。
    “我昨夜看了陸太醫家的卷宗,”他聲音低沉下去,講了一個帶著陳舊血腥味的故事,“曹家祖上是有名的摸金校尉,千年古墓都曾探過。她當年嫁給陸太醫時,十裏紅妝,風光無限。嫁妝裏有一本用金絲楠木匣子裝著,冰蠶絲裹著的……古書殘卷。”
    沈桃桃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金絲楠木,冰蠶絲,這規格聽著就非同小可。
    “那殘卷,”謝雲景的聲音如同冰麵下的暗流,“據傳,是千年前周王墓中陪葬的《醫聖藥典》的一部分。”
    醫聖藥典?沈桃桃心頭猛地一跳,這名字一聽就價值連城。
    “殘卷裏記載的,多是些早已失傳的疑難雜症的古方和罕見的煉丹手法。”謝雲景頓了頓,眼神愈發幽深,“可不知怎的,這消息傳著傳著……就變了味兒。傳到京城某些貴人的耳朵裏,就成了……那殘卷裏藏著周王求長生不老的秘術,藏著能活死人肉白骨的仙丹方子。”
    “長生不老?”沈桃桃失聲驚呼,隨即嗤之以鼻,“扯淡吧,這世上哪有什麽長生不老藥。”
    她來自醫療發達現代,她們都做不到的事情,這個落後的時空怎麽可能會有。
    “是扯淡。”謝雲景唇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帶著嘲諷,“可架不住有人信。架不住……有人寧可信其有。陸太醫本就是杏林世家,聲名顯赫。得了這殘卷,更是潛心鑽研,救死扶傷無數。可那‘長生’的流言,就像跗骨之蛆,甩也甩不掉。”
    他目光再次投向陸夫人,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沉重:“後來……京城一位位高權重卻已病入膏肓的老王爺,派人請陸太醫入府診治。名為診治,實為索要那莫須有的長生方。陸太醫為人耿直,直言殘卷中並無長生之術,隻有濟世救人的醫理丹方。可那老王爺豈肯信?”
    “然後呢?”沈桃桃的心提了起來。
    “然後,”謝雲景的聲音冷得像冰,“一道莫須有的‘私藏禁術,圖謀不軌’的罪名扣了下來。陸太醫百口莫辯。為了保全家族,他……當眾焚毀了《醫聖藥典》殘卷。”
    “燒了?”沈桃桃倒吸一口涼氣,那得是多大的決心和痛苦。
    “燒了。”謝雲景摸了摸沈桃桃的腦袋,繼續說道,“熊熊烈火,當著京城眾多貴人的麵,將那凝聚了無數先人心血,也承載著無盡禍患的殘卷,付之一炬。”
    沈桃桃下意識地停下了動作,目光複雜地看向角落裏那個懷抱孩子的溫婉婦人。
    “若是燒了能遠離禍端也是……值得的。”沈桃桃的聲音幹澀。
    “燒了……才剛開始。”謝雲景的眼神閃過寒意,“那些人,看著殘卷化為灰燼,卻更加篤定陸太醫定是早已將那‘長生秘術’謄抄下來,秘藏於別處。否則,怎會如此幹脆地焚毀原卷,定是做賊心虛,欲蓋彌彰。”
    “荒謬!”沈桃桃氣得差點拍案而起。
    “荒謬,卻足以致命。”謝雲景的聲音沉甸甸的,壓得人喘不過氣,“構陷、汙蔑、羅織罪名……接踵而至。最終……陸家滿門……被抄家流放,發配寧古塔。”
    他頓了頓,目光重新落回沈桃桃震驚的臉上,“此番,若非為了助你,助邊軍,為了這寧古塔數千流放犯能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陸夫人她……可能永遠都不會說出自己‘摸金校尉’的出身,更不會……踏足那凶險萬分的古墓。”
    沈桃桃徹底僵住了。她張著嘴,她想不到陸夫人那溫婉沉靜的外表下,竟藏著如此慘烈的過往。
    一身驚世駭俗的本事,非但不是榮耀,反而是招致滅門之禍的根源。
    寧願吃糠咽菜,凍死餓死,也不敢顯露半分,因為一旦顯露,引來的可能不是賞識和重用,而是更徹底的毀滅。
    她終於明白了謝雲景那句話沉甸甸的分量。
    在這片人心叵測的苦寒絕地,才華,有時真的是……催命符。
    可即便如此,陸夫人還是在沈桃桃需要的時候,義無反顧地站了出來。
    三日後。一支精幹的小隊頂風冒雪,離開了驛站。
    謝雲景、沈桃桃、陸夫人、張尋,以及十九名謝家親衛精銳,一頭紮進了莽莽群山。
    然而,入山的艱難遠超想象。
    積雪深埋至大腿,每一步都需要連蹬帶踹拔出腳來。
    眼前是千篇一律的枯木,覆蓋著厚厚的雪蓋,根本無路可尋。
    周瑩憑著那晚的記憶,模糊勾勒出的路線圖,此刻在山林裏如同廢紙,眾人艱難跋涉了整整兩天,如同掉入白色的巨大迷宮,徹底迷失了方向。
    別說墓穴入口,連半點人為的痕跡都沒發現。
    親衛們輪換開路,臉上寫滿疲憊和擔憂。
    張尋呼哧帶喘,眉毛胡茬都結滿了白霜,忍不住對謝雲景低聲道:“主子,再這麽走下去,古墓沒找到,人先被這鬼天氣耗死。”
    謝雲景未說話,隻是信任地看著前麵攙扶著走向山頂的沈桃桃和陸夫人。
    凜冽的罡風狠狠撕扯著山巔裸露的岩石。
    陸夫人立在峰頂,仿佛隨時會被這狂怒的風卷下山崖。
    她裹緊棉襖,任憑風雪肆虐,眼神卻銳利如鷹,俯瞰著腳下這片蒼茫起伏的白色群山。
    她緩緩從懷裏掏出一物。
    不是尋常的羅盤,而是一塊巴掌大小,通體黝黑的圓盤。
    圓盤表麵刻著尋極其繁複的星圖紋路,中心鑲嵌著一枚星雲流轉的奇異水晶。
    這便是她曹家祖傳的“星曜定盤”,真正的摸金校尉壓箱底的寶貝。
    陸夫人將星曜定盤平托於掌心,口中念著極其精密的方位推演口訣。
    她踏著一種奇異的步伐,身形在狂風中微微晃動,腳下卻穩如磐石。隨著口訣的推進,她托著定盤的手指極其細微地調整著角度。
    那盤中心的水晶竟仿佛活了過來,內部流轉的星雲光點隨著她指尖的撥動,凝成一道指向西南方向的璀璨光針,
    “一重山是一重關……”陸夫人的聲音在風中斷續傳來,她的目光追隨著光針的指向,投向西南方那片被風雪籠罩的連綿山影。
    “貪狼峰起勢,巨門鎖水口……破軍隱於兌位……”
    “找到了!”陸夫人眼中爆發出驚人的亮光,,“貪狼化氣為權,主殺伐,巨門鎮守坤位。鎖死地脈。破軍隱於兌位雪雲之下,殺氣內斂。就是那裏。古墓……就在那山腹之中,坤山艮向,入口……必在艮位生門。”
    “走!”謝雲景沒有絲毫猶豫,率先朝著西南方向邁開腳步。
    張尋和親衛們精神大振,緊隨其後。
    沈桃桃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謝雲景身後,腳下厚厚的積雪如同狡猾的流沙,不斷吞噬著她的力氣。
    連日的奔波讓她體力透支得厲害。就在她奮力攀爬一道陡峭石梁時,腳下突然一滑,腳踝猛地向外一崴。
    一股鑽心的劇痛瞬間從腳踝處襲來,她眼前一黑,身體失去平衡,整個人不受控製地向旁邊的雪堆栽下去。
    “小心!”謝雲景反應快如閃電,在沈桃桃倒下的瞬間,他已轉身,長臂一探將她及時拽了回來。
    沈桃桃踉蹌著撞進他懷裏,腳踝處的傷疼得她齜牙咧嘴。
    “嘶,”她倒抽著冷氣,小臉疼得煞白,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
    謝雲景眉頭緊鎖,低頭查看她的傷勢。腳踝處已經紅腫起來,皮膚繃得發亮。
    他伸出手,輕輕按壓了一下。
    “啊,別碰!”沈桃桃疼得眼淚都飆出來了。
    “骨頭沒斷,筋扭了。”謝雲景聲音裏滿是心疼,轉過身在她麵前半蹲下來,寬闊的脊背如同一堵堅實的牆:“上來。”
    “啊?”沈桃桃疼得腦子發懵,一時沒反應過來。
    “上來,”謝雲景的聲音加重了幾分,“快點。”
    沈桃桃看著謝雲景的後背,又看看自己腫得老高的腳踝,咬了咬牙。現在不是矯情的時候。她小心翼翼地趴了上去。
    謝雲景雙臂向後一抄,穩穩托住她的腿彎,毫不費力地站起身。
    他邁開步子,每一步都踏得極穩,雪窩子被他踩得嘎吱作響,卻幾乎沒有顛簸。
    沈桃桃趴在他背上,臉頰貼著他的肩膀,感受到他身體散發出的溫熱。
    風雪被他高大的身軀擋去大半,一種沉穩的安全感,讓她有些紅了眼眶。
    就在隊伍小心翼翼沿著前行時。
    “吼——”
    一聲震耳欲聾的虎嘯,如同平地炸雷,突然從前方亂石堆裏爆發出來。
    “戒備!”謝雲景厲喝,瞬間將背上的沈桃桃放下,護在身後。
    玄鐵鞭“唰”地抽出,寒光映雪。
    幾乎同時,一道如同小山般的斑斕身影,從石堆後撲了出來。
    那是一頭體型巨大的成年東北虎,渾身金黃的皮毛上布滿漆黑的條紋,在雪光下閃爍著油亮的光澤,一雙銅鈴般的巨眼閃爍著饑餓的凶光,死死鎖定著這群闖入它領地的“獵物”。
    “放箭!”張尋反應極快,怒吼的同時,手中強弓已然拉滿。
    三棱箭帶著尖嘯離弦而出,直射猛虎麵門。
    “吼!”猛虎的反應快得驚人,頭顱一偏,箭矢擦著它耳根飛過,帶起一溜血線。
    劇痛和血腥味徹底激發了它的凶性,它發出一聲更加狂暴的怒吼,朝著人群最前方的謝雲景猛撲過來。
    “保護主子!”親衛們怒吼著,悍不畏死地迎了上去。
    “當!”謝雲景手中長鞭化作一道的寒光,抽在猛虎揮來的巨爪上。
    巨大的反震力讓謝雲景手臂微麻,腳下冰麵“哢嚓”一聲裂開蛛網般的細紋。
    猛虎也被這一鞭抽得身形一滯。
    就在這電光火石的瞬間。
    “哢嚓嚓——”
    一連串令人頭皮發麻的脆響,毫無征兆地從眾人頭頂上方傳來。
    所有人,包括那頭凶性大發的猛虎,都下意識地抬頭望去。
    隻見峽穀兩側覆蓋著萬年積雪的陡峭崖壁上,數道裂縫瘋狂蔓延,伴隨著刺耳的冰裂聲,大片大片的積雪開始剝落。
    雪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