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寧可錯殺絕不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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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爭的陰雲,沉甸甸地壓在軍城上空,連呼吸都仿佛帶著鐵鏽和硝煙的味道。
大人們行色匆匆,臉上刻滿了疲憊與焦慮。
男人們奔赴血跡未幹的城牆,婦人們穿梭於喧囂的工坊與肅穆的醫館,眉頭緊鎖,低聲交談的也盡是些“箭簇不足”,“傷藥緊缺”,“狄戎又增兵了”之類令人心悸的話語。
這股無處不在的壓抑,連最不諳世事的孩童也清晰地感受到了。
學堂早已停了課,先生也扛起了長矛。
小阿紫和幾個平日裏玩得要好的小夥伴,蹲在學堂後院的沙地上,用木棍百無聊賴地劃拉著歪歪扭扭的圖案。
“我爹說,狄戎狗又來了好多,黑壓壓的像蝗蟲。”李大壯用力劃著一道深溝,悶悶地說。
妞妞吸了吸鼻子,帶著哭腔:“我爹修城牆,手都被石頭砸破了,流了好多血。他說狄戎人都是壞蛋,搶我們的糧食,還殺人。”
文文嚇得往阿紫身邊縮了縮,小聲說:“我娘說……說他們是狼……吃人的狼……”
小阿紫眨著那雙過早褪去稚嫩的大眼睛,聽著夥伴們的話,小拳頭攥得緊緊的。
她想起昨夜隔壁周嬸家傳來的壓抑哭聲,她家的男人好像沒能從城牆上下來;食堂何奶奶熬的粥越來越稀,卻總是先把稠的舀給守城的叔叔們;桃桃姑姑眼底深藏的疲憊和偶爾望著遠方時那憂心忡忡的眼神……
一種想要做點什麽的感覺,在她小小的胸膛裏翻騰。
忽然,一段模糊的旋律在她腦海中響起。是以前他娘一邊給她補衣服,一邊輕聲哼唱的打大灰狼的童謠調子。
小阿紫用她那還帶著奶氣的嗓音,嚐試著哼唱起來。
她不懂什麽軍國大事,隻知道狄戎是壞蛋,是害得大家流血的惡狼。
“狄戎狼……狄戎狼……”
她磕磕絆絆地編著詞,將孩子們最直觀的恐懼和詛咒傾注進去。
“尾巴長……野心狂……”
“咬牛羊……毀我家……”
“磕掉牙!斷脊梁!”
“嗷嗚嗷嗚疼死啦!”
歌詞簡單粗暴,充滿了孩童式的直白恨意,但節奏卻詭異地上口。
李大壯、妞妞和文文先是愣愣地聽著,隨即眼睛亮了起來。
這歌謠……好像在幫他們罵那些壞蛋。好玩!解氣!
“狄戎狼!斷脊梁!嗷嗚嗷嗚疼死啦!”李大壯第一個跟著大聲唱起來,用力揮著木棍。
妞妞也扯著嗓子加入,仿佛這樣就能把心裏的害怕喊出去。
文文雖然聲音小,也怯怯地跟著哼。
這首帶著詛咒和反抗意味的童謠,迅速在軍城的孩子們中間傳播開來。
他們或許並不完全理解“斷脊梁”意味著什麽,隻是覺得這樣唱很厲害,很解恨。
於是,在幫忙拾柴火的路上,甚至在靠近前線緩衝區,偷偷撿拾廢棄箭矢的冒險中,這稚嫩卻整齊的童謠聲,便會此起彼伏地飄蕩起來。
“狄戎狼,尾巴長,野心狂……”
“磕掉牙,斷脊梁,嗷嗚疼死啦!”
風,裹挾著這充滿童稚的歌聲,斷斷續續地,越過荒原,飄進了狄戎連綿的營地上空。
起初,巡邏的狄戎士兵聽到,先是愕然,隨即嗤之以鼻,甚至覺得好笑。
“聽,那些中原崽子在嚎什麽?”
“像群沒斷奶的貓崽在叫,哈哈!”
“罵得還挺狠,可惜屁用沒有。”
但日子一天天過去,狄戎的攻勢受挫,軍城像塊啃不動的硬骨頭,讓士兵們久戰疲敝,士氣低迷。
糧草補給也開始出現問題,饑餓折磨著所有人的意誌。這時,再聽到那風中隱隱約約的“斷脊梁”“疼死啦””,感覺就截然不同了。
那聲音像是不知疲倦的魔咒,鑽進耳朵裏,撩撥著本就脆弱的神經。
“斷脊梁……媽的,聽著真晦氣!”
“整天嗷嗚嗷嗚的,叫得人心煩!”
一種煩躁不安的情緒,如同瘟疫般在底層士兵中悄然蔓延。
這童謠成了一種心理暗示,不斷提醒著他們戰爭的艱難和潛在的危險。
終於,這歌聲不可避免地傳到了中軍大帳,落在了阿史那的耳中。
此刻的阿史那,正因為前線進攻再次受挫,糧道又屢遭謝雲景騷擾而怒火中燒。
他開始疑神疑鬼,看誰都像內奸。
當他聽到親衛吞吞吐吐地學唱出那幾句童謠,尤其是那無比刺耳的“斷脊梁”三個字時,他的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斷……脊……梁?”阿史那緩緩重複著這三個字、
脊梁是支撐之骨,斷脊梁?這不就是在詛咒他這位大汗一敗塗地,不得好死?
還是……在暗示軍中有人背叛,抽走了他的“支撐”,要讓他這棵大樹倒下?
他猛地一拍案幾,“這童謠從何而來?為何能反複地傳入我軍中,還日夜不絕?”
帳內將領噤若寒蟬。
阿史那眼神凶戾地掃過眾人:“若非有人暗中教唆,一群無知孩童,怎能編出如此惡毒精準之詞?一定是有內應傳遞消息,甚至暗中指引,這分明是軍城奸細的攻心之計,想要亂我軍心,壞我士氣!”
他越想越覺得可能性極大,定然有奸細混入了大營。而且地位不低,否則怎能如此了解他的心思,用詞如此毒辣?
“查!給本王徹查!”阿史那發出咆哮,“最近有誰靠近過緩衝區?有誰與中原人有過接觸?有誰行為異常,言論出格?寧可錯殺一千,絕不放過一個!”
一場毫無根據的內部清洗,驟然在狄戎大營中展開。
阿史那的多疑和暴戾在此刻暴露無遺。
幾名曾奉命前去與軍城交涉的低級軍官,被嚴刑拷打,逼問是否暗中通敵。
一名隻因在喝酒取暖時抱怨了幾句戰事艱難的百夫長,被同帳之人告發,立刻被拿下,打得奄奄一息。
可嚴刑拷打之後,也沒問出什麽真正的奸細證據。
但在阿史那的狂怒和猜忌下,證據根本不重要。他需要的是殺人立威,是用鮮血來震懾那被童謠撩撥的有些浮動的人心。
最終,兩名平日裏就不太得他歡心的千夫長,被當成了平息可汗怒火,轉移內部矛盾的替罪羊,以通敵惑眾的罪名,被押到營前空地,當眾斬首。
鮮血噴濺,染紅了剛冒新芽的草地。兩顆頭顱被挑在高杆之上,死不瞑目。
整個狄戎大營,瞬間被恐怖的寂靜所籠罩。人人自危,連大聲說話都不敢。
將領們不敢再輕易諫言,生怕一言不慎惹來殺身之禍。士兵們不敢再隨意交談,更不敢流露絲毫消極情緒,彼此之間充滿了猜忌和警惕。
原本隻是被童謠攪得有些低落的士氣,此刻徹底被恐懼和壓抑所取代。
阿史那用最血腥的手段,暫時壓製了營中表麵的騷動,卻親手斬斷了軍隊最寶貴的凝聚力。
他絕不會想到,這場導致他自斷臂膀的風波,其源頭,竟真的隻是一個叫小阿紫的小女孩,在某個午後,於沙地上無聊時,哼唱的幾句稚氣的童謠。
稚嫩童謠,卻能誅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