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軍帳內，炭火劈啪作響，沈桃桃手裏捧著一隻烤得焦黃流油的雞腿，吃得毫無形象，嘴角都沾上了亮晶晶的油漬。
    她笑嘻嘻地抬頭對謝雲景說道：
    “唔……好吃。不過說實話，這雞啊，還是沒有杏兒姐養的那些土雞肥美。杏兒姐喂雞可有一手了，用的都是麩皮拌著野菜，偶爾還丟些小魚小蝦，那雞肉，緊實又有嚼頭，燉湯金黃噴香，烤起來更是滋滋冒油，外焦裏嫩，想想都流口水。”
    謝雲景聞言，抬眸看了她一眼，燭光下，他冷硬的眉眼柔和了幾分，“軍城的吃食，自然是好的。這隻不過是給你打打牙祭，這些日子在庵裏，清苦你了。”
    “可不是嘛！”沈桃桃用力點頭，咽下口中的雞肉，“真想軍城啊……趙青帶著我們在校場上操練，汗流浹背卻暢快淋漓；想大哥每次出去幹活前，都會偷偷塞給我一小包他媳婦做的蜜餞；想我娘總是桃兒桃兒的叫著，給我塞滿手的吃的，還想學校裏的那些小蘿卜頭，圍著我‘桃桃姑姑’、‘桃桃姐姐’地叫，吵著要聽故事……還有後山那片桃林，春天開花的時候，粉嘟嘟的一片，風一吹，落英繽紛，美得像畫一樣。阿鸝總說要在樹下埋上幾壇桃花醉，等我們凱旋了喝……”
    她絮絮叨叨地說著，聲音裏帶著眷戀。那是她在這個陌生時代，一點一滴親手參與建造的家園，那裏有她並肩作戰的夥伴，有煙火氣，有人情味。
    謝雲景靜靜地聽著，他低沉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種堅定的力量：“那就再快一些。拿下虎牢，直取京城，結束這場戰事。我們就能……早點回家。”
    他說的是“回家”。這個詞從他口中說出，帶著溫暖和重量。
    沈桃桃看著他眼中的向往，心中微微一動，臉上笑容依舊燦爛，用力點頭：“好啊，那我們說定了，快點打完，快點回家。”
    然而，在她燦爛的笑容之下，卻藏著黯然。她心裏很清楚，一旦攻入京城，平定了三皇子的叛亂，等待謝雲景的，不會是“回家”。
    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那些盤根錯節的文武百官，世家大族，會推著，走上那條孤家寡人的道路。
    那個充滿煙火氣的軍城，他恐怕……再也回不去了。
    想到這裏，她忽然覺得手中的雞腿似乎也沒那麽香了。
    她用力撕下另一隻肥美的雞腿，站起身，走到謝雲景麵前，將雞腿遞給他：“喏，別光看著我吃，你也嚐嚐。雖然比不上軍城的，但好歹是肉啊。”
    謝雲景愣了一下，看著她油乎乎的手和亮晶晶的眼睛，失笑搖頭，卻還是接了過來。
    沈桃桃自己也拿起原本那隻雞腿，高高舉起，做出一個碰杯的姿勢，臉上揚起一抹帶著幾分豪氣的笑容：“來！雲景，讓我們以腿代酒，幹一杯。預祝我們旗開得勝。宇文峰這塊最難啃的骨頭眼看就要拿下了，他之後，京城再無猛將可守，拿下京城，指日可待！”
    謝雲景看著她這副模樣，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他也學著她的樣子，舉起手中的雞腿，與她的雞腿輕輕碰了一下。
    兩人相視一笑，各自咬了一大口雞肉，仿佛真的飲下了勝利的美酒。
    吃著吃著，沈桃桃忽然想起剛才在宇文玥帳中看到的情景，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一邊笑一邊搖頭：“哎呀，剛才我去看宇文姑娘，正好撞見宇文峰偷偷溜進去。我的天，你是沒看見他那樣子，簡直了……那麽大個將軍，戰場上殺伐果斷的，在他姐姐麵前，簡直像個……像個生怕碰碎了瓷娃娃的傻小子。又是擦腳又是蓋被子的，還惦記著姐姐怕苦藥，特意懷裏揣了一包酸杏，嘖嘖嘖，真是沒想到，宇文峰居然是個純純的……姐控。”
    謝雲景聞言，也露出了些許訝異的神色，隨即莞爾：“確實出乎意料。這世間之事，果然難以預料。”他的語氣帶著一絲感慨，“不過，他能為了姐姐做出如此選擇，倒也更讓人放心了幾分。重情之人，方有信義可言。”
    “是啊……”沈桃桃附和著，正想再調侃幾句，帳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張尋略帶焦急的聲音：“主子，緊急軍情！”
    帳簾被掀開，張尋大步走入，臉色凝重。
    謝雲景和沈桃桃立刻收斂了笑容，神色嚴肅起來。
    謝雲景沉聲道：“講！”
    張尋語速極快地說道：“剛接到虎牢關內線密報，三皇子……三皇子他，將雲貴妃所出的昭陽公主，送往虎牢關了。”
    “什麽？”沈桃桃手裏的雞腿差點掉在地上，她瞪大了眼睛，以為自己聽錯了，“昭陽公主？她去虎牢關幹什麽？兩軍對峙，兵凶戰危，她一個金枝玉葉的公主跑去前線？”
    張尋的臉色更加古怪，帶著一種吞了蒼蠅般的表情：“據密報所言……三皇子是擔心宇文峰因其家族罹難而心灰意冷，消極怠戰，甚至……心生叛意。所以，特將昭陽公主送去……賜給宇文峰，以安其心。”
    沈桃桃難以置信，“他瘋了麽？宇文峰當年寧可被罰去守皇陵也不娶公主，現在他居然還把人送來？難道還要強買強賣？”
    謝雲景的眉頭也緊緊鎖死，臉色陰沉得可怕。
    “這次，並非賜婚。”謝雲景的聲音冰冷，“沒有名分，沒有儀式，隻是賞賜個……暖床。他是要用這種方式，徹底將宇文峰綁死在他的戰車上。”
    “暖床？”沈桃桃聽得渾身發冷，“瘋子……真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為了權力，連自己的親妹妹都可以如此作踐，他就不怕天下人恥笑嗎？”
    “他若怕，就不會對皇帝下毒，殘殺兄弟了。”謝雲景的語氣厭惡，“在他眼中，恐怕早已沒有什麽人倫綱常，隻有可利用和不可利用之分。”
    張尋補充道：“密報還說，宇文峰將軍接到消息後，臉色鐵青，已連夜快馬加鞭趕回虎牢關去了。看樣子，也是氣得不輕。”
    沈桃桃急切地看向張尋：“這件事……宇文姑娘知道了嗎？”
    張尋搖了搖頭：“消息剛傳來，我們也是才知曉。宇文姑娘那邊，應該還不知道。”
    “絕對不能讓她知道，”沈桃桃臉上寫滿了擔憂，“她剛經曆生死，情緒好不容易穩定一些，身體還虛弱得很。要是讓她知道這種齷齪的手段……她那個剛烈的性子，還不知道會做出什麽事來。”
    謝雲景頷首，沉聲下令：“張尋，傳令下去，此事嚴格保密，尤其是對宇文姑娘和她母親那邊，絕不能泄露半分，加派人手，暗中保護好她們母女，絕不能再出任何差池。”
    “末將明白。”張尋領命，快步離去。
    方才烤雞的香氣似乎還在彌漫，但氣氛已經徹底變了。
    沈桃桃看著案幾上那隻吃了一半的烤雞，突然覺得一陣反胃。
    權力的鬥爭，竟然可以肮髒瘋狂到如此地步。
    她抬頭看向謝雲景，“雲景……”
    謝雲景回過神，看向她，目光柔和了些許：“嗯？”
    “我們……一定要贏。”沈桃桃的聲音堅定，“一定要結束這種……瘋子當道的局麵。”
    謝雲景伸出手，輕輕握住了沈桃桃冰涼的手。他的手掌溫暖而有力，“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