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匯流之城·赫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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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希裏安離開城衛局的檢查站時,天已經蒙蒙亮了。
    “居然扣了我們這麽久,”布魯斯跟在希裏安身後,搖頭晃腦道,“但也還好,總比把我們趕出去強。”
    布魯斯憋久了,絮絮叨叨個沒完。
    希裏安沒有接話,自離開檢查站後,他就一言不語,隻是快步行走。
    順著指示的路牌,希裏安攀上城市邊緣一處鏽跡斑駁的鋼鐵觀景台,這時夜色已盡,晨光降世。
    燃燒一夜的光炬燈塔逐漸熄滅,將城市的真容完全地展現在希裏安的眼前。
    希裏安拿起望遠鏡,赫爾城在暮色裏漸次蘇醒。
    三條被河流從荒野上滾滾而來,它們穿過高牆,又順著人工開鑿的河道奔向地平線盡頭。
    河流劃分了城市的各個城區,工業區在東北象限吞吐起硫磺味的呼吸,林立的煙囪刺破霧霾,晝夜不停地噴吐著煤灰與火星,蒸汽鼓風機同時嘶吼時,連觀景台的銅製欄杆都在共振中嗡嗡震顫。
    緊鄰工業區的是河岸的商貿區,鑄鐵拱橋下,黃銅鈴鐺係在船頭叮當作響,來自其他城邦的香料商人掀開皮箱。
    也因城區的劃分,三條河流擁有了截然不同的麵貌。
    臨近工業區的河流被稱之為灰河,河水渾濁灰暗,充滿了重金屬的殘渣。
    緊挨著商貿區的河流喚作商河,大量的駁船停靠於此,穿行在布滿城市的細密河道裏,承擔起主要運輸工作。
    最後一條河水被稱之為花河,希裏安對此了解的並不多,不清楚它名字的由來。
    往城市的核心區域看去,一道升起的高牆,將城市劃分成了內外兩個區域。
    內城區的的建築幾乎堆積在了一起,像是一團扭曲畸形的建築活物,它們肆意生長,彼此糾纏成一座巨大的高台。
    高台之上所屹立的,是那高聳入雲的光炬燈塔,它如同城市的心髒、驅動一切事物運行的引擎,又猶如一座威嚴的神像,供所有人朝拜、祈禱。
    希裏安放下了望遠鏡,見城市逐漸蘇醒了過來,無數複雜的情緒湧上心頭。
    “喂喂喂,怎麽還傷心上了!”
    布魯斯發覺了希裏安的異樣,關切道,“這麽一座普通的城市,就讓你感動成這樣?”
    希裏安似笑非笑地說道,“普通?”
    “這還不普通嗎?”布魯斯站了起來,前爪搭在欄杆上,“也就多了幾條河而已。”
    它努力地回憶了一下。
    “我好像去過很多城邦,見過許多奇特的城市,有的城市建在浮空的巨石上,被稱之為‘懸城’,有的位於湖泊海麵上,叫做‘澤城’,有的城市建在移動的巨大機械上、時刻行走,還有的城市建在巨神的屍骸上,具備奇特的力量……”
    布魯斯認真評價道,“比較之下,赫爾城確實挺普通的。”
    希裏安釋然地笑了笑,不做過多的解釋。
    他沒有向布魯斯提起自己的過去,布魯斯自然不清楚,赫爾城對自己的意義。
    這座城市曾被視為白崖鎮的希望,無數次出現在索夫洛瓦兄弟們對未來的幻想中,可以說,它構建起了希裏安人生的基石。
    如今,經過千難萬阻,希裏安終於來到了這座令他魂牽夢繞的城市,但最初促使他前行的目標,早已物是人非。
    涼爽的晨風撲麵而來,希裏安收拾了一下心情,開口道。
    “我還挺幸運的。”
    “你是指什麽?”
    “我一直認為外麵的世界瘋狂無序,到處都是潛藏的危險,哪怕遇到了其他人,也各懷鬼胎,不值得信任……”
    希裏安幸運地遇到了布魯斯,又幸運地通過了戴林的檢查,一切順利的無法想象。
    布魯斯評價道,“你聽起來有點被害妄想症。”
    “哈哈。”
    希裏安收起笑意,平靜地問道,“布魯斯,接下來你還要和我一起走嗎?”
    “不然呢?”布魯斯狗叫道,“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我現在的外形是一隻狗,你覺得一隻狗能租房子、能租房子、能找回自己的身份嗎?”
    “你好,我是個人,但被塞進了狗的身體裏,你能幫幫我嗎?”
    布魯斯自問自答,聲音尖細道,“天啊!這隻狗會說話,怪物啊!”
    “哈哈。”
    希裏安沒心沒肺地笑了起來。
    ……
    成功入城後,希裏安花費了一個上午的時間,大致了解了赫爾城的種種,也明白了作為一位異鄉人的生存之道。
    正如努恩所言那般,無論在哪,執炬人都是非常受歡迎的超凡者,血液裏生成的魂髓更是硬通貨,隻是在不同的城邦裏,能換取的價值有所波動罷了。
    希裏安先是找地方,把身上剩餘的魂髓都兌換成了城邦幣。
    它並非由赫爾城的城邦議會發行,而是由白日聖城統一的流通貨幣,硬幣上印有代表守火密教的火炬標識。
    靠著並不豐裕的啟動資金,希裏安在城市偏僻的角落裏,租下了一間公寓,除了有些陳舊外,該有的東西應有盡有。
    剩餘的城邦幣被希裏安用來買些換洗的衣服,還有一些必要的生活用品。
    折騰到傍晚時,希裏安算是在赫爾城落了腳。
    希裏安做完這一切隻花了不到一天的時間,比他預想的要快上許多,這也和希裏安不怎麽追求生活質量有關。
    經過這麽多天的風餐露宿,能有張柔軟的床墊入睡,對希裏安來講,已經算得上是奢侈了。
    希裏安洗完澡後,又幫布魯斯清洗了一下毛發,一人一狗坐在陽台上,一邊發呆一邊晾幹自己。
    閑聊一些有的沒的。
    等時間差不多了,希裏安一頭倒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去,布魯斯則窩在客廳的沙發上,同樣睡意正酣。
    奔波的生活終於結束了。
    之後的幾天裏,希裏安的精神狀態好了許多。
    間隙裏,他也會站在陽台上發呆,思考自己是否從悲傷裏走出。
    經過漫長的思考與自我詰問,希裏安可以確定,他沒有從悲傷裏走出。
    他隻是單純地有些沒心沒肺罷了。
    悲傷依舊存在,但它們像是被模糊了般,與希裏安之間隔著一層霧氣,摸不著,看不清。
    如同走在潮濕柔軟的沙地上,每一步都帶著程度不一的沉陷。
    希裏安不再想這些事了。
    上午希裏安在各個城區間閑逛,體驗赫爾城風土人情的同時,也進一步了解起了這座城市的過往。
    匯流之城·赫爾建立於複興時代期間的第六次遠征。
    那時征巡拓者帶領執炬人,沿著曙光走廊高歌猛進,其中一支從主力部隊分散而來的遠征隊,開拓了這片土地,城邦拔地而起。
    到了下午,希裏安就泡在公共圖書館裏,一口氣通讀世界的曆史,了解從黑暗時代到如今的城邦時代裏發生的大事件,在腦海裏構建起這個世界的全貌。
    腦海裏的世界越是完善,希裏安越是意識到它的殘缺,許多段曆史裏,都有明顯的斷代,像是被人故意抹去了般。
    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些曆史並非是被人故意抹去,而是那段曆史,尚不能出現在麵對大眾的公共圖書館中。
    就像叛亂之年。
    意識到這一點後,希裏安打探起了赫爾城內有哪些超凡勢力。
    本以這會是件很麻煩的事,但希裏安發現在城內一些昂貴的地段裏,直接有各個超凡勢力的分部,其中就有守火密教。
    謹慎思考後,希裏安放棄了與守火密教進行接觸,萬一被發現自己身負的血係,引發的麻煩可不是現在的希裏安所能處理的。
    和天天往外跑的希裏安不同,布魯斯一直窩在家裏,足不出戶。
    布魯斯占據了客廳,把這改造成了它的工作間,每天希裏安回來,都能見到布魯斯在神神秘秘地研究些什麽。
    希裏安試著了解一下布魯斯在忙的東西,但聽完布魯斯的一番講解,希裏安隻覺得茫然。
    僅憑希裏安自學的那點技術知識,他完全無法理解布魯斯所講的東西。
    幾次三番下,希裏安唯一能搞明白的是,布魯斯在嚐試修複自己的記憶。
    這般平靜的生活持續了一周。
    希裏安憂愁道,“布魯斯,現在有一個嚴峻的問題擺在我們麵前。”
    “怎麽了?”
    能讓希裏安如此憂愁的事,布魯斯認真對待了起來。
    “我們沒錢了。”
    希裏安把僅有的幾張鈔票放在桌麵上。
    布魯斯說,“你不是執炬人嗎?去賣魂髓啊!”
    “你知道赫爾城的魂髓精煉機,使用一次要抽走多少分成嗎?”希裏安深惡痛絕道,“況且,我一個月拚了命能提純幾次啊!”
    大城市有它的繁華,也有它的黑暗,希裏安這下子是真體驗到了。
    “倒是你,布魯斯,作為靈匠,你不是能質變物質嗎?”
    希裏安雙眼發光,“你就不能提質變點黃金出來?”
    “那你知道質變黃金,需要消耗多大的源能,多麽繁瑣的步驟嗎?”
    布魯斯辯解道,“以及,雖然我的腦袋記不起質變黃金的公式了,但我清晰地記得,依據《原初鍛造法典》,擅自質變貴金屬擾亂市場,可是重罪。
    涉案金額過大,可是要被摘了腦袋,當濕件的啊!”
    這個世界不止有超凡者,還有無以計數的凡人,為了約束超凡者,各個超凡勢力都有其內部的律法。
    兩人爭論一番後,都無力地癱在沙發上,不得不麵對起了這殘酷的事實。
    希裏安說,“我們得找份工作了。”
    “隻有你,”布魯斯指正道,“你總不能指望一條狗出去打工吧?”
    希裏安聽著就來氣,“這時候你不提你為人的尊嚴了?”
    這隻超凡狗在絕大多數時間裏,都很在意自己作為人的尊嚴,例如,它拒絕使用狗碗,而是要和希裏安一起坐在餐桌前進餐。
    布魯斯不要臉道,“一碼歸一碼!”
    希裏安被布魯斯氣笑了。
    “我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工作吧,也不能一直窩在家裏。”希裏安眼神變得陰鬱起來,“我需要融入這座城市之中。”
    希裏安來到赫爾城,不是為了過上好日子的。
    他是為了調查那塔尼亞的真實身份,為白崖鎮的血債複仇。
    至始至終,希裏安都沒有忘記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