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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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裏安,你總是皺緊眉頭,緊繃著臉……這可不是你這個年紀的孩子,該有的表情啊。”
    男人的雙手捧起希裏安的臉,仔細地端詳,粗糙的拇指反複摩擦著額頭。
    “你在憤怒,你究竟因何而憤怒呢?”
    男人逆著光,希裏安看不清他的臉,卻能聽清那蒼老沙啞的聲音。
    希裏安猜,陰影覆蓋的臉龐下,男人一定有雙渾濁滄桑的眼眸,積蓄了不知道多少歲月的情感,憐憫地望著自己。
    男人的聲音變得年輕、粗獷了起來。
    “你說,你是一個天生的殺人狂,有著某種病態心理的瘋子?”
    他不解道。
    “希裏安,你究竟是真的如此,還是以此為借口,好令自己逃避某些事呢?”
    聲音又變得青澀了起來,捧起希裏安臉龐的手也變得柔軟了許多,至少不如先前的那般,如同砂紙。
    “當一個人無法清醒地活著時,瘋狂就成為了唯一的解脫。”
    男孩的聲音問詢道。
    “這就是你的想法嗎?”
    希裏安眯起眼睛,他想看清那些臉龐,但光芒太強烈,有的隻是一片陰影。
    他張開口,想要為自己辯解些什麽,喉嚨幹燥卻什麽話都說不出,光是吞咽這一動作,都會引起陣陣的劇痛。
    最後,女孩捧起了他的臉,一言不發。
    哪怕能看見的隻是陰影,希裏安還是堅信,她正微笑地看著自己。
    她、他們鬆開了手,希裏安不斷地下墜。
    摔進了現實,身體疼痛得仿佛要四分五裂。
    “啊……”
    伴隨著一聲痛苦的呻吟,希裏安艱難地睜開了眼。
    天亮了,濃重的雲霧遮在城市的上空,灰蒙蒙的,讓人分不清究竟是清晨還是午後。
    淅淅瀝瀝的小雨落了下來,打在希裏安的身上,帶來陣陣寒意。
    仰起頭,希裏安正處於某個極為狹窄的樓縫裏,順著樓體向上看去,高聳的光炬燈塔一直延伸到了雲霧裏,消失不見。
    希裏安勉強地回憶起了昨夜的最後。
    不知出於什麽樣的理由,逆隼最後選擇放過了自己,自己則一路下墜。
    希裏安太疲憊了,雖然及時刺出沸劍,減緩了下墜的速度,身體也傷痕累累,還是無力地摔入了樓縫裏,劇痛與疲憊的折磨下,昏厥了過去,直到這時才悠悠轉醒。
    “哈……”
    希裏安張開口,試著接幾滴雨水,潤一潤幹燥的喉嚨。
    水滴剛入口,希裏安就品嚐到了一股怪味,忍不住吐了出來。
    這哪是雨水,分明就是光炬燈塔燃燒一夜後,冷卻係統析出的廢液。
    為了給龐大的光炬燈塔降溫,冷卻係統每天清晨都會排出大量的廢氣,環繞在城市的上空,時不時又化作淅淅瀝瀝的小雨落下。
    希裏安勉強地爬了起來,腹部與肩頭傳來鑽心的痛意,除此之外,身體各處都有程度不一的傷勢。
    摸了摸臉頰,險些劈開頭顱的血線已經結痂了。
    希裏安的表嚴肅了起來。
    他不在意傷勢帶來的外表問題,而是……逆隼看清了自己的臉。
    知曉自己麵容的情況下,逆隼隨時都能找回自己,降下劍刃。
    想到此處,希裏安絲毫沒有生還的喜悅,而是另一種更深的寒意。
    “逆隼,你到底在想什麽,又要做什麽呢?”
    太多太多的疑問填滿了希裏安的腦袋,令他苦不堪言。
    糾結了好一陣後,他仍得不到解答,直到肚子傳來饑餓感,身體的痛意差點將他再一次擊倒。
    比起考慮這些問題,眼下希裏安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該死的,這些垃圾都是哪來的?”
    希裏安一邊抱怨,一邊艱難地挪動身體,從狹窄的樓縫裏向上爬。
    這裏擠滿了各種各樣的垃圾,完全被鏽跡吞沒的金屬、腐爛的木板,乃至一些腐爛的枯骨……
    希裏安花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從樓縫裏爬了出來,可等待他的則是另一條稍微那麽寬一些的樓縫。
    “真是見鬼了。”
    希裏安再次仰頭,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摔入了某處“深淵”裏。
    好消息是,希裏安頭頂有縱橫交錯的懸梯,四周的建築扭曲生長在了一起,能看出有人類生活的痕跡。
    他想起那些生活在陰暗底層的人們。
    這裏的“底層”並非是社會階層上的底層,而是簡單的字麵意思。
    生活在內城區中、那畸形生長建築最深處的人們。
    希裏安隨便找了一條通道就鑽了進去,裏麵亮起昏暗的燈光,空氣裏彌漫著潮濕的鐵鏽味。
    經過一夜的昏迷、或是休息,希裏安的體力恢複了不少,腹部的傷口提前灼燒止血過了,肩頭的傷勢倒還不算嚴重。
    作為階位二的熔士,超凡者的體質讓希裏安沒那容易死去。
    窸窸窣窣的聲音從周圍的昏暗裏傳來,希裏安能感受到那些隱秘的目光。
    底層的居民們正警惕地打量著希裏安,討論他的來曆,猜測他的目的。
    “他居然還活著。”
    “是從上麵來的……最上麵。”
    希裏安勉強聽清了幾句模糊的話。
    昨夜自己墜落時,就引起了居民們的注意,他們習慣了從天而降的屍體與垃圾,對自己沒有過多的在意。
    人們看似是莫名的危機感與鬆弛感並存,但實際上是麵對現實的無可奈何。
    踹開一道晃晃悠悠的鐵門,希裏安繼續向前。
    這裏複雜的跟迷宮一樣,但隻要不斷地向上,總能找到出去的路。
    希裏安彎彎繞繞了好一陣,疲憊痛苦增加的同時,耐心也隨之減少,就在他忍不住找準一個方向,一路劈砍開礙事的鐵壁時,明亮的天光降臨。
    推開沉重的鐵門,希裏安終於爬出了這無底的深淵,來到了一條懸梯上。
    這裏能恰好地俯瞰到內城區的高牆,翻過這堵高牆,希裏安離家就不遠了。
    來赫爾城生活了這麽久,他還是頭一次對公寓產生了歸屬感,歸心似箭。
    為了避免引起注意,希裏安花費了很大一番功夫,才越過了內城區的高牆。
    真正的逆隼歸來,贗品當不下去後,希裏安反而覺得一陣輕鬆,不必再擔心撞見自己的同事們之類的事了。
    意識到這點後,希裏安第一反應就是找就近的官方機構求助,他們總不能坐視一位城衛局職員死在路上吧。
    想法剛升起來,又被希裏安打消了。
    自己該怎麽解釋這一身傷勢的來曆呢?總不能告訴大家,自己被逆隼暴揍了一頓,那麽自己為什麽會被逆隼盯上呢?
    希裏安本就不善於說謊,讓他把這麽複雜的故事編的合理起來,可太困難了。
    更不要說……
    或許,逆隼就在某個角落裏觀察自己呢?
    希裏安突然停下了腳步,森冷的寒意再次彌漫了起來。
    望向四周。
    行人們在街頭間匆匆而過,有職員提著公文包,有男男女女挽手而行,還有年輕人們大聲叫囂些什麽,在牆壁上塗鴉起蒼白六目,又被治安官們追趕……
    “逆隼!逆隼!”
    有人以逆隼的名字為口號,不斷地歡呼。
    “未來究竟該何去何從呢……我們要不要把房子賣了,換一張孤塔之城的車票?”
    有人憂心忡忡道,“我聽說孤塔之城比赫爾城還要安全,怎麽樣?”
    反駁的聲音響起,“你是認真的嗎?傾家蕩產去一個完全陌生的城邦,就算到了那,我們又該如何生活呢?”
    “想那麽多做什麽,過一天是一天嘍。”
    還有人大笑著調侃,明明剛睡醒沒多久,便拿起酒瓶痛飲了起來。
    細碎的交談聲不斷,和街頭的車水馬龍混淆在了一起,化作這個時代的眾生相。
    有人焦躁不安,有人坦然接受一切,有人麻木、無視種種……
    希裏安站在陰影裏,冷漠地旁觀。
    他沒什麽深切的感受,隻覺得逆隼就藏在他們其中,正用一種戲謔的目光打量著自己。
    突然,暈眩感襲上希裏安的心頭,雙腿一軟,險些摔倒了下去。
    傷勢帶來的影響加劇了,希裏安必須盡快接受治療,好好休息一下。
    這種情況下,希裏安意外地想念起了梅福妮。
    自己上次這般狼狽時,就是偶遇了她,才得到了及時的救治,也是那次機會,自己結識了加文修士。
    過去了這麽久,加文修士應該帶著洛夫家許諾的物資,返回了傷繭之城吧。
    有機會的話,希裏安還是蠻想去傷繭之城看一看的,見識一下那座關押拒亡者的地牢,看看苦痛修士們是怎麽折磨他們的,好好進修一番。
    不得不說,加文修士真是一位哲人、天才……
    “該死……”
    希裏安的思緒胡亂了起來。
    搖搖晃晃地走出陰影,準備靠著最後一絲的清醒,做些什麽事時……
    熟悉又錯愕的聲音響起。
    “希裏安?!”
    失血讓希裏安的視線變得模糊,但還是通過對方衣裝的、大片大片的紅白色塊,判斷出了來者的身份。
    “梅福妮?!”
    希裏安用著最後的力氣,失聲道。
    “救命啊!”
    “啊?”
    梅福妮一把攙扶住快要暈倒的希裏安,高聲道。
    “又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