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慶功喜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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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騰仔細思量,躊躇了許久。
首先,他想要在搶占西山煤礦之前,保守住蜂窩煤省柴薪的秘密,就得確保吳天德及真有味快餐店的絕對安全。
要不然,被有心之人知道了,他王子騰就不一定有機會壟斷北平煤炭貨源了。
京營節度使乃天子親信,雖然位高權重,但比他王子騰更為顯赫的人也有許多。
像忠順王齊秦,內閣首輔於廷益,錦衣府堂官趙全,大明宮掌宮內相戴權,這些人誰都不是一盞省油的燈。
至於四王八公一係,雖然實力已大不如前,但各方聯手,同樣不容小覷,也有著下場搶奪的資格。
王子騰哪敢輕易冒險,讓這些人聽到風聲?
其次,賈赦、賈珍二人,意欲謀奪吳天德的快餐產業,原本與王子騰無關。
雖說吳天德的父兄三人,對王子達有救命之恩,但作為家丁,為主人家擋刀,也是其應有之義。
何況這份恩情,王子達已經表示過了,論不到他王子騰這裏來。
問題在於,值此金陵王家出手,搶占西山煤礦之際,若是對於賈赦、賈珍二人的越界行為,沒有一點兒反製措施,別人還以為他王子騰好欺負,進而影響到了金陵王家的產業布局。
如此看來,無論如何,都須得給賈府這幫壞人,一個不大不小的教訓。這樣才能讓其他人引以為鑒,熄滅了那些不應有的窺伺心理。
再者,吳天德這次為金陵王家,立下了偌大功勞。
這件事情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
人們會冷眼旁觀,看金陵王家到底給了吳天德哪些獎賞?
誠然,吳天德是有一些他自己的小心思。
但問題是,問跡不問心,問心無完人。
關鍵時刻,他沒有屈服於榮寧二府的壓力,還是轉向了金陵王家的溫暖懷抱嘛!
作為主人家,王子騰勢必要許給吳天德一些好處,才好忽悠眾人繼續賣命。
最後,王子騰還想給吳天德添一次堵,以此作為對他心懷異心的懲戒。
這種能掙大錢的好事情,為什麽要一直拖到最後關頭才說,他還有沒有一絲作為王家舊仆的覺悟?
說實話,這些方麵都要照顧到,還是很有難度的。
思忖了許久之後,王子騰終於下定決心,他打算提拔吳天德為神機營試百戶,調撥給他二十名精銳,至於缺額部分,則允許他自行招募。
但王子騰也給吳天德布置了一個艱巨任務。
吳天德須得給榮寧二府一個好看,意在讓他代表金陵王家,向眾人立威,顯示鋒利爪牙。
這樣一來,吳天德就徹底地走在了四王八公一係的對立麵,今後隻能唯他王子騰的馬首是瞻了。
“這件事的難度是不是太大了一些?要動武勳貴族之家,須得有皇上口諭或者聖旨下來。要不然,我一個小小的試百戶,沒有賈氏一族上位者的同意,連人家國公府的大門都進不去,怎麽給他們一個好看嘛?”吳天德討價還價道。
“誰讓你動人家了?我隻是說給人家一個難堪。先前你們說,寧國府的賴二、俞祿等人,榮國府也有一些人,都參與襲擊了神機營士卒,你便把這些人都抓捕歸案,事情鬧大一點,殺雞給猴看罷了。難道你都做不到?”王子騰解釋道。
“卑職明白了。”吳天德喜滋滋地回答道。
先前他對王子騰的稱呼是“晚輩”,著眼於兩家的主仆之情,現在改口稱“卑職”,則著眼於王子騰對他的提拔之恩。
“不過,賴二、俞祿這些人,都是寧府珍老爺的親信,極有可能被珍老爺窩藏在寧國府中,暫避風頭。我又不可能進門搜查,要是萬一抓捕不到,是不是可以拿其他人交差?總不能因為這一兩個人,弄得虎頭蛇尾,反而影響到了將軍您的威信嘛?”吳天德建議道。
“這倒也是。賈府這些人,依仗祖宗恩德,都是一些囂張跋扈之輩,確實有可能做出這些包庇之舉。萬一抓捕不了,你便抓捕榮寧二府其他人好了。誰要是公然拒捕,你便拿出我這枚玉佩作為信物,以此表明我王某人正大光明、六親不認的決心。”說到最後,王子騰也是明顯動了氣。
抓捕不到賴二、俞祿也就罷了,若是連幾個賈府下人都不能抓捕過來交差,那神機營以及京營,還有什麽威信可言,他王子騰又怎麽在朝廷諸公麵前,打造私不廢公的光輝人設?
“嘿嘿嘿,有了將軍這枚玉佩,我便好辦事多了。”吳天德喜笑顏開道。
吳天德這麽快就搖身一變,從總旗變成了試百戶,讓鄧剛心中大定。
京營節度使王子騰,乃是他頂頭上司的上司的上司,他都出手相助了,鄧剛帶人和賈府家丁對峙一事,自然就不算什麽了。
鄧剛的行為,代表著京營節度使王子騰的個人意誌,管你是寧國府,還是榮國府?
吳天德拿出由王子騰親筆簽發的抓捕文書,請求鄧剛繼續相助,幫他捉拿賴二、俞祿等人,鄧剛也是欣然同意。
隻要能博得王子騰的好感,讓他做什麽都可以。
奈何賈珍這廝膽大包天,果真將賴二、俞祿等人窩藏起來,吳天德、鄧剛二人在寧國府外,布下了好幾道暗哨,隻要賴二、俞祿等人膽敢出府,必定讓他們倆有去無回。
但賴二、俞祿等人閉門不出,吳天德、鄧剛二人也是無計可施。
事情便僵持在了這裏。
“這些鳥人就像是烏龜一樣,把腦袋縮起來了,實在是有些不好整啊。”鄧剛呲牙咧嘴說道。連續幾天指揮布置,一無所獲,他都感到有些疲倦了。
“無妨。鄧大哥今日再堅守一天,傍晚便可以撤回了。”吳天德笑道。
“咱們倆沒把人捉住,怕是王節度使的臉麵有些不好看啊?”鄧剛擔心地說道。
他還是頭一次替王子騰辦事,若是沒有辦好,豈不是要在節度使大人心裏,落得一個昏聵無能的評價?那他以後還怎麽在營中混?
“王將軍也隻是說,盡可能抓捕賴二、俞祿這兩個領頭者,誰讓他們倆對神機營不敬?但若真是抓不到,抓捕其他人也行,也能交差了。”吳天德解釋道。
“哎,抓不到領頭者,終歸還是差了一點意思。要說賈珍這廝,也真是狡猾,他看到情況不利,這幾天僅派了一兩名女仆外出通風報信,咱們總不能說,神機營被這些小腳女人給攻擊了吧?這不是笑話嗎?”鄧剛鬱悶道。
“這些女仆不行,但有一個女人可以,一定可以激怒賈珍,替王將軍挽回顏麵。”吳天德胸有成竹地說道。
“女人?你是說?”鄧剛十分好奇地詢問道,他也很想吃瓜。
“等晚上你就知道了,到時候請你來店裏喝慶功喜酒。”吳天德笑道。
“喝慶功喜酒?”鄧剛滿腹懷疑道。
不過這次行動,吳天德是操盤手,他不過是來協助,吳天德都不急,他也沒必要過於憂心。
很快到了傍晚,殘陽如熔金,將遠處的城樓染得一片赤紅。
年邁更夫挎著梆子匆匆走過街角,梆子聲“咚——咚——”地敲了兩下,提醒著行人,距宵禁僅剩半個時辰。
鄧剛抬眼望向街角那處熟悉的崗哨,往日裏總有四個神機營的兵士站在那裏,眼下卻空無一人,說是奉了吳天德的命令,去他家店裏喝慶功喜酒。
人犯還沒見著影子,哪來的慶功喜酒?鄧剛心裏犯著嘀咕,倒要看看這吳天德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他調轉身子,沿著胡同往裏走,晚風帶著夏天的燥熱,吹得路邊的柳樹枝條沙沙作響,混著遠處飯鋪飄來的醬肉香氣,倒有幾分煙火氣息。
“真有味快餐”的幌子在暮色中搖搖晃晃,紅綢紮成的彩球掛滿了門簷,連平日裏灰撲撲的窗戶欞上,都貼上了燙金的“囍”字,在燈籠光的映照下,顯得格外紮眼。
門口站著兩個穿著新衣裳的夥計,見了鄧剛,立刻笑著迎上來:“鄧百戶來啦?吳百戶在裏頭候著呢!”
鄧剛聞聽此言,眉頭卻皺得更緊了。這哪是什麽慶功宴的排場,分明是辦新婚喜宴的架勢啊。
他邁進店門,一股酒香、菜香混著脂粉香撲麵而來,大堂裏密密麻麻,擺了足足十張酒桌,每張桌子都鋪著紅布,碗碟鋥亮,雞鴨魚肉擺滿了桌麵,冒著熱氣。
賓客們三三兩兩地坐著,有穿著武官服飾的,也有穿著綾羅綢緞的公子哥,彼此高聲談笑,觥籌交錯,一派熱鬧景象。
“鄧兄!你可算來了!”一個洪亮的聲音響起,吳天德穿著一身棗紅色的錦袍,胸前也繡著個“囍”字,臉上堆著笑,快步走了過來。
他身後跟著個身穿紅裙的女子,蓋著紅蓋頭,隻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手裏牽著一條紅綢,顯然是新嫁娘。
鄧剛愣住了,下意識地拱手:“吳老弟,你這是……”
“哈哈哈,鄧兄還不知道吧?”吳天德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今日既是慶功宴,也是我的新婚宴!多虧了兄弟們幫忙,替我出了一口心中惡氣,正好趁這個機會,把婚事給辦了!”
鄧剛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慶功喜酒”的“喜”字,是這個意思。
他心裏的疑惑消了大半,隨即掏出一個沉甸甸的荷包,遞了過去:“恭喜吳老弟,這是我的一點心意,賀你新婚之喜。”
吳天德也不推辭,笑著收下荷包,又指了指新嫁娘:“這是內人秦氏,這幾日倉促,還沒來得及給諸位兄台介紹。”
鄧剛朝著紅蓋頭的方向拱了拱手:“弟妹,恭喜了。”
紅蓋頭下的女子輕輕福了福身,聲音細若蚊蚋:“多謝鄧百戶。”
吳天德引著鄧剛往大堂深處走,鄧剛目光掃過席間,不由得暗自心驚。神機營的武官來了不少,自千總以下,光是百戶就有五位,還有幾個熟悉的總旗、小旗官,都穿著製服,湊在一起說著話。
而另一邊的桌子旁,坐著幾個衣著華貴的公子哥,其中一人麵白無須,穿著寶藍色的錦袍,腰間係著玉帶,正是京營節度使府的王仁公子。他身邊坐著個身材高挑的年輕男子,麵容俊朗,嘴角帶著幾分漫不經心的笑意。
從旁人的談話中,鄧剛聽出了此人身份,正是榮國府的賈璉。
賈璉也瞧見了鄧剛,笑著招手:“這位是神機營的鄧百戶吧?久仰大名,過來坐!”
鄧剛心裏一動。他出身寒微,能在神機營做到百戶,全靠一身武藝和拚死拚活的戰功,平日裏很難有機會接觸到王仁、賈璉這樣的權貴子弟。
尤其是王仁,他是京營節度使王子騰的親侄兒,神機營又在京營節度使治下,若是能搭上王仁這條線,日後在營中的路子,必然會好走許多。
他連忙走上前,拱手行禮道:“見過王公子,見過璉二爺。”
王仁擺了擺手,指著身邊的空位:“不必多禮,坐吧。早就聽說鄧百戶武藝高強,是一個厲害角色!”
“公子過獎了,不過是分內之事。”鄧剛謙遜地坐下,心裏卻有些得意。他順勢拿起桌上的酒壺,給王仁和賈璉斟滿酒,“今日借吳老弟的喜酒,我敬二位貴人一杯。”
王仁和賈璉笑著端起酒杯,與他碰了一下。
賈璉飲了酒,咂咂嘴笑道:“鄧百戶倒是爽快。說起來,我還從沒和神機營的好漢喝過酒,今日可得多喝幾杯。”
席間的氣氛漸漸熱烈起來。鄧剛一邊陪著王仁、賈璉喝酒,一邊說著營裏的趣事,偶爾也聊幾句京城裏的傳聞。
王仁對神機營的操練很感興趣,鄧剛便詳細講了神機營的火器操練之法,聽得王仁連連點頭。
賈璉則愛聽些江湖軼事,鄧剛又說起自己早年在外闖蕩時遇到的奇人異事,引得賈璉哈哈大笑。
不知不覺間,鄧剛已經喝了七八杯烈酒。他本就酒量一般,今日為了在王仁麵前博個好感,硬是強撐著喝了不少。酒勁上湧,隻覺得頭暈腦脹,眼前的人影都開始晃動。
吳天德過來敬酒時,他勉強站起身,卻腳下一軟,差點摔倒。
“鄧兄這是喝多了?”吳天德連忙扶住他,“快,扶鄧兄去中院的客房歇歇。”
兩個夥計上前,架著鄧剛往中院走。鄧剛迷迷糊糊地被扶著,穿過喧鬧的大堂,隻覺得耳邊的笑聲、說話聲越來越遠。
半途中,他無意識地向前瞄了一眼,隱約看到後院裏紅燭高照,吳天德的新媳婦秦氏正站著院子裏,指揮著身邊丫頭做事,紅蓋頭已經取下,露出一張清秀的側臉,眉眼間帶著幾分羞澀。
他心裏暗自讚歎,吳天德倒是好福氣,娶了個這麽標致的媳婦。
被安置在客房的床上時,鄧剛已經徹底沒了力氣。他頭一沾枕頭,便沉沉地睡了過去。
睡前最後一個念頭,他還想著明日一定要好好謝謝吳天德,若不是這場喜宴,他也沒機會結識王仁、賈璉兩位勳貴子弟了。
很快,他便意識模糊,陷入到了一片混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