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立誌學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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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狂喜過後,家中恢複如常,大伯一家也住了下來,大伯母黃氏身邊還有個丫頭伺候,專門燒飯伺候大姐妙雲。
    原本家裏都沒下人,徐二鵬即便手裏有錢,也隻是個平民,不好納仆,如今梅氏有妊在身,他又是個秀才,所以打算請個下人。隻是,梅家知曉後,梅外公特地送了個下人豐娘過來。
    豐娘四十歲上下的年紀,燒的一手好茶飯,做事麻利的緊。
    有了她來,梅氏隻管養胎就好。
    妙真則是如常讀書,她在東街餘秀才辦的女學已經讀了一年了,明朝民間流傳“男忌雙,女忌單”,所以她們女孩兒家裏稍微有餘錢的,幾乎六歲就上學了,連三叔家的妙蓮今年也是要讀書的。
    餘秀才一筆字寫的很好,又工於詩詞,也有些口碑,且他這裏一年學費約莫八十到一石小麥,折合銀錢差不多七八錢左右,也不是很貴。
    早上,徐二鵬送妙真去學堂裏,父女二人在沿街的鮮魚麵館吃早點,妙真愛吃這裏的鱔絲麵,麵是切的細圓的銀絲麵,湯底鮮美,鱔絲澆頭脆脆的,更增添口感。
    “真真,你中午想吃什麽菜?”徐二鵬問女兒。
    妙真想了想:“水芹炒肉絲。”
    “好,爹回去讓豐娘做,中午給你送來。”徐二鵬如此道。
    等用完早點,父女二人很快到了餘秀才這裏,平日餘秀才是坐在堂前不動的,今日專門出來:“徐朋友,大喜啊。”
    明朝喜歡把生員叫做“朋友”,稱童生為“小友”,之前餘秀才都是一口一個“小友”的喊徐二鵬,如今也以“朋友”稱呼。
    對於徐二鵬這樣屢次挫敗又心態好的人而言,雖然有些揚眉吐氣,到底不驕矜,隻淺淺和餘秀才說幾句話,便回去趕話本了。
    他之前心思都在學業上,話本上又有些靈感枯竭,但靈感枯竭也得寫,隻有逼著自己寫才能進步。
    等徐二鵬離開之後,妙真坐在位置上,這個學堂一共七八個女學生,都是附近商賈的女兒。餘秀才隻靠這點館穀也不好過活,還好他娘子能幹,又會養蠶,又會織絹。
    餘家娘子和她女兒兩個人每年織絹一百二十疋,一匹絹差不多一兩,一年就是一百二十兩,除去成本經絲、緯絲七十多兩,籰絲錢、家夥、線蠟成本五兩,兩人一年到頭也能餘下二三十兩。
    所以,餘秀才家裏也還算過得去。
    妙真也在想自己的出路是什麽,前世她是隻管讀書,就連選中醫針推都是爸媽選的,在古代,她們這樣的小戶女子嫁妝不豐,必定也得有一項手藝才行。
    就她現在看到的女子中,最普遍的就是做些針黹女紅,像餘秀才娘子這般,要麽就是女塾師,到人家家裏做女先生,似她大伯母那般,再有她老本行醫術。
    現下三吳女醫多了起來,盡管不少士大夫斥之,但又少不了。有些醫婆若是被舉薦到宮裏,再出來時身價就不同了,再有別的事情都年輕的吃香,但是醫女卻是越老越吃香,越老越讓人家信賴。
    不過如今世人對醫婆藥婆偏見都很大,三姑六婆都被斥為不入流。
    罷了,還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去年學了《三》《百》《千》,把字先教大家學會,今年學《孝經》《小學》《列女傳》《女訓》這些,早上學完,中午豐娘送飯過來,一樣銀魚羹、一樣水芹炒肉絲,還有炒的雞蛋。
    這樣的夥食已經是相當好了,這還源於他爹收入見漲,所以生活變好了。
    豐娘陪著妙真用飯,一邊還說家裏的事情:“你大伯母啊回了娘家就不來了,又說要到外麵賃宅子去。還是姑爺說你祖父母和你三叔都要占著他們的房間,不如一人出十兩給他們,讓他們出去買或者賃都可。”
    “那他們給了嗎?”妙真問起。
    豐娘笑道:“給了,還重新寫了分家的文書呢。”
    妙真道:“爹還真的是說話辦事都很公允。”
    “可不是麽!”
    等妙真下午散學回家的時候,大伯和大伯母都搬走了,沒幾日聽說大伯父經由朋友推薦到了書院做講郎,專門教授《左氏春秋》,一個月聽聞三兩銀子,大伯母聽聞也在她叔父的絲綿鋪裏寄賣女紅。
    徐二鵬很是羨慕:“大哥在金陵結識的人都不凡。”
    “相公你也不差啊,他還不是向你借錢。”梅氏從本心來說,也不覺得丈夫差。
    徐二鵬搖頭:“我這錢是存著將來咱們家開鋪子用的,怎麽能借人,如今想起來,以前少不更事的時候,借出去的錢是沒有回來的。”
    他自成婚後,隻有一年賺的錢都給他爹娘了,一筆五十兩給妹妹四娘買紡織機,一筆三十兩是祖父過世他拿的銀錢,還有一筆三十三兩是將來妹妹出嫁他準備的添妝,這一筆他暗自收著。
    有了這差不多一百兩左右的銀錢,他在家裏地位高了不說,將來便是開書坊單獨出去住,家裏人也不會說什麽。
    不管怎麽樣當年他讀書讀到十九歲,也是爹娘供的。
    讀書人最怕被人說不孝,他出的每一文也都有證據,旁人誰都知曉。
    梅氏當然也知曉這些,因為丈夫也同她解釋過,說他們現在拿出來的錢都是能看到的,但是將來養老送終,那些錢才是大頭,所以她也沒為這些和丈夫爭吵。
    徐二鵬也乖覺,他對爹娘說那是他攢的私房錢和借的銀錢,不讓梅氏知曉,讓爹娘也別出聲,因此徐老倌和徐老太夫婦聽說他出去還錢時都心虛,有時候會給妙真一二錢讓她買吃食。
    大人們的這些事情孩子們不太知曉,就像徐四娘見妙真換了個套新衣裳,大紅羅繡櫻桃對襟衫子,底下著乳白繡貓兒棲芭蕉樹下的馬麵裙,頭上換了新絹花眼紅不已。
    她立馬就鬧著要徐老太也做這麽一身,偏徐老倌夫妻早已隻是在小兒子店裏幫幫忙,就連吃食都是在三房混著吃,三房的兒媳婦包氏手裏錢拿的緊,她們隻早上幫忙,就隻給兩三文早點錢,哪裏有閑錢?
    故而徐老太道:“那是你嫂嫂給你侄女兒做的,她活計好,不如你央她做些。那些布說起來,還不是人家送給你二哥的。”
    徐四娘立馬就上去找梅氏,梅氏還沒搭話,徐二鵬就拒絕了:“你也不省事兒,你嫂嫂有孕在身,怎地幫你做?”
    可徐四娘想說那她為何幫妙真做。
    小孩子總想要公平,但本來有些事情就是不平等的,妙真是梅氏的嫡親閨女,養育她是他們的責任,可徐四娘不是啊。
    堂妹妙蓮是在三叔茶食鋪附近的一個秀才家讀書,她沒有任何基礎,不似妙真讀書之前爹娘已經教過一些了,因此三叔每日下工之後,還要教女兒讀書,有時候教到半夜。
    徐二鵬晚上寫話本子的時候,還能聽到弟弟的咆哮聲。
    卻說梅氏懷孕五個月左右,突然不愛吃飯,沒有力氣,先是兩足開始浮腫,後來全身都是這般,妙真很擔心,徐二鵬先是請了一位遠近聞名的藥婆過來看,那婆子聽說後,隻從葫蘆裏拿藥出來,又要紮針。
    妙真忙對徐二鵬道:“爹,您還是請個正經大夫過來吧,娘懷孕在身,怎麽能隨便紮針?”
    她現代學的並非是中醫婦科,但是她也是看過不少醫書如《傅青主女科》還有什麽《針灸大成》《婦人良方大全》的,醫理都是相通的,因此覺得不妥,立馬要阻止。
    徐二鵬也覺得紮針太過玄,就先把人請走,又請了一位大夫過來,這是一位男大夫,梅氏就很怕羞,不敢說自己真實狀況,那大夫遂說她是濕邪引起的。
    妙真聽的直著急,等她爹抓藥回來,她見豐娘要去熬藥,立馬道:“等會兒,這藥拿給我看看。”
    梅氏素來慣孩子,讓豐娘給她看,隻道:“你可千萬別弄灑了。”
    妙真打開藥包聞了聞,果然道:“娘,這方子上寫的是白術,可是這藥卻是用蒼術代替的,白術補胎,蒼術是打胎的……”
    “不會吧?那孫大夫也是有名的大夫了。”梅氏狐疑。
    她想起她娘和這個時代的婦女一樣多多少少,還是有些迷信的,又想宋代張小娘子也是托遊方之人教她《癰疽異方》,她為何又不能呢?
    故而,她道:“上回和娘去歸元寺,有個老頭陀要喝水,我贈了一管水給他,也不知怎麽就懂一些針灸之法了,也就懂些許藥理了。”
    梅氏聽了大駭,又想自己孩兒竟然有這番造化,徐二鵬在不遠處寫書也聽見了,他們夫妻都不把女兒的話當耳旁風,他先把藥拿去惠民局讓人看,果然是用蒼術代替白術,氣的他打上門去,拆了那藥方的幡。
    好在吳中名醫很多,徐二鵬書坊認識的人又推薦了一位姓薛的非常有名的大夫來,這次梅氏就把自己身上不舒服的症狀都說出來了,人家才道:“這不是什麽濕邪之體,是脾肺氣虛罷了,用補中益氣湯加減就好了。”
    這一共開了十劑,到第四劑的時候梅氏就差不多痊愈了,喝到十劑就已經大好了。
    經此一役,原本還在猶豫選什麽的妙真當下就決定想學婦科,至少能為娘看病。要知道她是胎穿的,幾乎都是梅氏一手帶大的,她瘦弱的背總是背著她,從來都不嫌重。
    現在真正的婦科女大夫太少了,興許這活計會和他爹寫話本子一樣,成一個絕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