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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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就是這個項目。”
    馮隊隨口答了一句,再次擠進車裏,為了讓電話對麵的季和聽清,特意提高了本就洪亮的嗓門:“那凶手會不會是為了陷害梁鳴?梁鳴身份敏感,沾上這種事情,隻要傳出去,有理沒理都撇不幹淨。”
    季和那邊動靜同是亂糟糟的,充斥著各種說話的聲音,她接話道:“現場沒有留下任何可以指向梁鳴的證據。梁鳴遠在千裏之外也有清楚明確的不在場證明。如果不是警方在聽到死者的名字時,默認跟梁鳴有關,這件事根本落不到他頭上。我不認為對方的目的是陷害。”
    周隨容悶聲不響地坐著,脫離在幾人討論之外,從方向盤上微微抬起頭,注視著遠處綿邈的山景。
    除了方清晝,沒人注意到他此刻情緒的低迷。
    馮隊分析道:“現在是夏天,江平身上還穿著外套,說明遇害時是在開著空調的室內。他經濟條件一般,特意穿一身貴衣服出行,應該是要見一個重要的人。”
    季和:“剛剛聯係過江平的家屬。他妻子說他是第一次來B市。他這次的甲方客戶是B市人,請他過來麵談合同。兩人上一次聯係是在三天前,因為他們夫妻倆之間本來就話不多,這種情況之前也有發生,她沒在意。派出所的民警已經到江平家了,拿到了他用過的牙刷,準備送去比對DNA。他妻子猜到他可能遇害,現在有點歇斯底裏,堅持要去B市找人。”
    馮隊思考了會兒,說:“你讓她過來吧,告訴我時間,我找人去接一下。”
    季和:“算了,等結果出來,我們分局的人陪她一起過去。她現在的情況,我擔心她路上出問題。”
    馮隊:“行,那我們這邊先申請調一下江平的酒店入主記錄,研判他的行動軌跡,看能不能鎖定嫌疑人。”
    兩人處事高效迅猛、果決利落,如果不是用的方清晝的手機就更好了。
    由於方清晝總是延遲回複信息,陸盛興強製給她升級了部分硬件,她的手機比普通的通訊工具音量要響。加上馮隊是個大嗓門,兩人遙相呼應,你一言我一語,聲勢不亞於鍾鼓齊鳴。讓方清晝感覺自己的耳膜在顫栗,聽什麽都帶了道回音。
    馮隊下達完任務,抹了把臉,又精神抖擻地拉著方清晝推敲案情:“這位專家,我可不可以認為,凶手是被修改成了梁鳴的認知,為了複仇殺死江平?”
    方清晝頓時頭大了一圈:“梁鳴為什麽要在殺完人後,把屍體搬到梁益正的別墅邊上?他們雖然是同一個姓,但是生活圈沒有重疊,互不認識。”
    馮隊摩挲著下巴,天馬行空地暢想:“那就是凶手被變態科學家灌輸了梁鳴的部分認知,同時又雜糅了一段跟梁益正有關的經曆,導致他的作案方式沒有邏輯,也無法係統性地研究他的殺人動機。”
    他的推理不僅有著超脫現實的離譜,還有著舍棄智商的荒誕。
    季和竟有動搖,沒有第一時間反駁,而是問:“難度有點大。是吧?方清晝。”
    周隨容的憂鬱被兩人的不著邊際給一下下拍散了,招架不住地說:“你們的辦案思路一直這麽狂野嗎?”感覺像中了邪。
    “不可能!這個項目沒有你們想的那麽反人類,我解釋過很多次,它做不到隨心所欲地修改正常人的認知!”方清晝不勝其煩,積蓄的燥意跟泉水一樣汩汩迸濺出來,咬字很重地說,“沈知陽會被操控,是因為她跟我近距離相處過數年時間。她迷信我的權威,依賴我的庇護,所以在瀕臨崩潰時,‘成為我’這個意誌,與她自我逃避的想法深度切合。即便如此,短短幾天內她仍然多次出現混亂、失控、焦慮、恍惚等負麵狀態,無法穩定維持這種外部的強行幹擾。換一個人,已經瘋了。”
    正在激情放飛想象的兩人聽她動了真火,終於老實了。
    馮隊不好意思地說:“哦,我們這不是對祖國的科技發展抱以積極的展望嘛。”
    季和臉部紅心不跳地說:“我知道,我是在委婉地否定他的猜想。”
    方清晝餘怒未消:“你到處說我是變態科學家。”
    她聽到手機對麵一陣動靜,應該是季和卷著紙給了趙戎的腦門一個重擊。趙戎發出一聲誇張的尖叫。
    季和欲蓋彌彰地說:“傻子,你怎麽可以用那樣的措詞?”
    趙戎委屈地道:“我嚴格遵從你的每一個字在執行任務啊。”
    季和充耳不聞,把責任推卸得一幹二淨:“聽到了吧?不是我發的。而且變態這個前綴詞不是給你的。”
    方清晝別過臉,與前排的周隨容四目相對。
    周隨容哭喪個臉,無聲做了句口型:“領導不高興了?”
    方清晝的脾氣來得突然,去得倒快,她自己也有些莫名,恢複了自己沉著和善良,有條不紊地說:“江平沒來過B市。凶手拿走他的隨身證件,他妻子又不警覺,沒及時報備失蹤的話,警方根據現有條件難以確認死者身份。按照正常流程,會先從梁益正的社交關係入手。”
    馮隊說得口幹舌燥,順了他們車上一瓶水,這會兒表現得有幾分溫順:“沒錯,我們原本是這麽安排的。凶手拋屍的方式簡單粗暴,目的顯然是為了讓人發現。且他對梁益正有充分的了解,知道他會在今天出現在別墅。命案跟其它的小打小鬧不一樣,就算梁益正是天王老子的兒子,也沒那麽容易壓得下去。警方肯定會進行周密深入的調查,”
    “假設凶手的真正目標是梁益正,他需要把警方的視線聚焦到他身上,那麽死的人是誰,在他的計劃中並不是關鍵。”
    方清晝斟酌著道:“一般凶手不會千裏迢迢到自己陌生的地方行凶,那樣沒有安全感。倘若換個角度思考,不是江平到了B市,意外被殺害,而是因為想讓凶手殺了他,才需要讓他到B市。梁益正是凶手想對付的人,江平……則可能是他同夥想對付的人。”
    她說到後麵,愈發澀滯。眉心皺起細微的紋路,不大願意接受梁鳴與此有關的結論。
    馮隊喝了半瓶水,嘴唇不幹了,無情戳破:“這麽半天,繞來繞去,梁鳴的嫌疑還是最大嘛。”
    季和已能遠程隔空觀色,圓滑地說:“不一定。也許是為了陷害梁鳴呢?”
    馮隊耿直地怒斥:“你十分鍾前還不是這麽說的!”
    周隨容聽了半晌,捋出來一點思路,被獨立在外有些無所事事,請求參與:“我能不能也說兩句?”
    反正比他們之前玄幻的構思要明智得多。
    方清晝準許:“小周請發言。”
    “謝謝領導。”周隨容頷首致意,娓娓發表自己的總結,“我認為,凶手經過繁瑣的籌備,不惜冒著暴露的風險,引導警方調查梁益正,說明他對梁益正懷有濃勃的恨意,單純地目睹對方死亡,不能讓他消解,起碼要看到梁益正身敗名裂。
    “總歸這起案件的唯一主角,不是江平,更不是梁鳴,隻有梁益正。
    “假如凶手是被修改了認知,那麽真正跟梁益正有瓜葛的,其實是那個幕後主使。他在A市留下請帖誘導你帶我過來,也是因為想讓你關注梁益正。
    “而且他掌握這項技術,不代表一定要用。或許根本沒有所謂的同夥,凶手就是他本人。”
    季和那邊不停在敲打鍵盤,靈感如同火花一朵朵閃現,絲滑地接下了後半截:“他近距離接觸過【異常測定】,知道這個項目最初是因為梁鳴才創立的。”
    “當這個變態科學家需要一具屍體作為導火索,又沒有合適的目標。出於致敬,或者其它不可言說的考慮,江平進入他的選擇範圍,是順理成章。”馮隊知道他們要說什麽,語速飛快地畫下句號,略帶不屑地說,“寫故事呢?”
    “你們能不能別用變態科學家這個稱呼?想個新的吧。”方清晝小小地抗議,緊跟著不吝讚美周隨容對人性多樣化的洞悉,“還是小周了解人情世故,我覺得邏輯上沒有問題。”
    周隨容樂樂陶陶地說:“謝謝領導的賞識。”
    馮隊沒眼看他們兩個小年輕膩歪,拍了下掌心,總結陳詞:“反正案件偵查的兩個主要方向,一是江平出差來B市的契機,二是梁益正的生平過往。季隊,麻煩你去江平公司查證了一下具體情況。有什麽發現,大家及時溝通。”
    季和:“可以。”
    馮隊風風火火地道:“那我走了,馬上得回局裏開會了。”
    他下車時回頭瞥了方清晝一眼,確認她沒有再來次勒脖暗殺,這才放心邁開自己的兩腿。
    掛斷語音,戛然而止的喧鬧讓兩人都有種陡然落空的不適應。仿佛車廂裏少了什麽東西,一下顯得空蕩。
    方清晝換到副駕的座位。
    周隨容設置好導航,啟程回酒店。
    “我感覺我有點幻聽。”周隨容拍了拍耳朵,問,“要聽歌嗎?”
    方清晝一副莊重肅穆的模樣,用不容逃避的語氣問:“你剛才想起什麽了嗎?”
    周隨容深表感動地說:“哇,這麽關注我啊?我以為你一門心思全在案子上。”
    他麵部的肌肉走勢是上揚的,帶著他慣常的鬆快,可笑容裏沒什麽高興的意味。
    “我想起我媽了,不知道為什麽。”周隨容淡淡地問,“我是不是回去過?”
    “嗯。”方清晝悶聲道,“對不起。”
    周隨容頻頻看了她幾眼,十分意外,隨後哭笑不得地說:“好端端的,為什麽要跟我說對不起?”
    方清晝神色凝重:“不知道。因為你不開心。”
    周隨容頓時感覺鼻腔酸得發嗆,差點抑製不住湧動的情緒,想把車停在路邊,把方清晝抱在懷裏。
    他盡量讓自己看起來若無其事,以展示自己的堅不可摧,好讓方清晝丟掉那些本不屬於她的失落跟傷心。喉結滾動著,和緩地說:“我沒有不開心。我隻是覺得我可能不該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