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聲漸漸稀疏。
    城牆上的士兵們，從最初的歇斯底裏，到機械地射擊，再到此刻有選擇地進行點射。
    所有人都看明白了。
    那股黑色的浪潮，已經徹底失去了衝擊力。
    城牆下，再也沒有屍體堆積起來的斜坡。
    殘存的喪屍隨著時間推移，又變回了那群隻靠本能驅動的行屍走肉。
    它們在同伴的屍骸間茫然地徘徊，互相推搡，甚至有幾隻變異體因為搶奪一具殘屍而自相殘殺。
    持續了整整一晚的攻城戰，在這一刻，已經名存實亡。
    “停火！”
    鐵山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發出了嘶吼。
    他身邊的傳令兵立刻反應過來，拿起對講機，將命令傳遍了整條防線。
    “全線停火！”
    “停火！”
    還在扣動扳機的士兵們動作一頓，下意識地鬆開了手指。
    噠噠噠的槍聲戛然而止。
    持續了數個小時的戰場轟鳴，在這一刻驟然消失。
    死一般的寂靜籠罩了城牆。
    這突如其來的安靜，讓所有人的耳朵都嗡嗡作響，一時間難以適應。
    士兵們趴在牆垛上，看著城下那片由屍骸與焦土組成的煉獄，一動不動。
    幾秒鍾後。
    “嗚……嗚嗚……”
    一個年輕士兵把臉埋在臂彎裏，肩膀劇烈地聳動起來，壓抑的哭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這哭聲像是一根引線。
    “啊——！！！”
    一名士兵猛地站起身，將手裏的步槍高高舉起，用盡全身力氣發出了一聲長嚎。
    “我們贏了！！”
    “贏了！！！”
    短暫的死寂被徹底打破。
    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從城牆的每一個角落爆發出來，直衝雲霄。
    士兵們扔掉手裏的武器，脫下頭盔拋向天空。
    他們互相擁抱著，用拳頭擂著對方的後背，又哭又笑。
    炮兵陣地上，那名老兵一屁股坐在滾燙的炮管旁邊，從口袋裏摸出一根被壓扁的香煙，顫抖著點燃，狠狠吸了一口，被嗆得劇烈咳嗽，眼淚鼻涕一起流了下來。
    指揮車裏，飛手小隊的成員們摘掉耳機，癱軟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陳靜把臉埋在操作台上，身體一抽一抽的，不知道是哭還是笑。
    壓抑了整晚的疲憊，恐懼，絕望，在這一刻，伴隨著勝利的喜悅，如同決堤的洪水，徹底宣泄了出來。
    夜鶯看著戰術平板上，那代表屍潮的密集紅點已經變得稀稀拉拉，再也構不成威脅，她的身體晃了一下，被旁邊的林墨一把扶住。
    “老板，我們守住了。”
    她的聲音帶著一絲虛脫。
    “是的，守住了。”
    林墨點頭。
    看著城牆上那群劫後餘生的人們，他對夜鶯下達了新的指令。
    “統計傷亡。”
    “讓醫療隊立刻進場，救治傷員。”
    “通知後勤部，準備食物和熱水，送到城牆上來。”
    “準備汽油桶，把城牆下的屍堆燒幹淨。”
    “另外，聯絡白鷺她們，讓她們進城休整。”
    一道道命令有條不紊地發出，將還沉浸在勝利喜悅中的指揮體係，重新拉回了工作狀態。
    夜鶯深吸一口氣，立刻開始聯絡各部門。
    很快，城牆的後方變得忙碌起來。
    一隊隊醫療兵抬著擔架衝上城牆，將受傷的士兵抬下去。
    後勤人員推著餐車，將熱氣騰騰的肉湯和麵包分發到每個人的手裏。
    一個士兵狼吞虎咽地喝著肉湯，喝到一半，突然哭了起來，湯水混著眼淚一起流進嘴裏。
    沒有人笑話他。
    因為很多人，都是這樣。
    半小時後，城牆上的氣氛從狂喜轉為一種疲憊但滿足的平靜。
    傷員被妥善安置，所有人都吃上了熱乎的食物。
    城牆下，士兵們正將一桶桶汽油潑灑在堆積如山的屍體上。
    衝天的火光燃起，濃烈的焦臭味隨風飄散，但這一次，沒人覺得難聞。
    那是勝利的勳章。
    這時，夜鶯快步走到林墨身邊。
    “老板，方舟、燈塔和蜂巢的覺醒者小隊已經全部進入東門休整。”
    她頓了頓，繼續匯報。
    “岩王、船長、智者還有蜂後，他們都發來了通訊，想跟您對話。”
    林墨擺擺手：“回複他們，等戰後處理結束，我會聯絡他們。”
    “打開避難所的門，讓所有人都出來，讓他們見證這一場勝利。”
    沉重的大門在刺耳的摩擦聲中，緩緩向兩側滑開。
    一道光亮刺入地下避難所深處的黑暗，讓擠在門口的人們下意識地眯起了眼睛。
    空氣中彌漫的濃烈焦臭和血腥味，順著開啟的門縫鑽了進來，讓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們在地底躲藏了整整一夜，隻能聽到頭頂隱約傳來的爆炸和震動。
    每一次劇烈的震動，都像是死神的腳步聲，踩在每個人的心頭。
    現在，聲音停了。
    但沒人知道，外麵等待他們的，是勝利的曙光，還是破城後的人間地獄。
    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拄著拐杖，顫顫巍巍地走在最前麵。
    他身後，是抱著孩子的母親，是攙扶著伴侶的丈夫，是臉上還帶著稚氣的少年。
    數千雙眼睛，充滿了恐懼與期望，望向那道越來越寬的門縫。
    大門完全敞開。
    清晨的微光，混雜著衝天火光，映入了所有人的眼簾。
    然後，所有人都僵住了。
    他們看到了。
    城牆之下，是真正的屍山血海。
    黑色的屍骸堆積如山，數不清的殘肢斷臂鋪滿了大地。
    幾十個巨大的火堆正在熊熊燃燒，如同夜幕下的點點星辰，將那片廣闊的煉獄照得忽明忽暗。
    焦黑的濃煙滾滾而上，遮蔽了半個天空。
    而在那高聳的城牆之上，一個個身上沾滿血汙和硝煙的士兵，正倚靠著牆垛，默默地注視著他們。
    沒有喪屍的嘶吼，沒有絕望的慘叫。
    隻有劫後餘生的死寂，和勝利者無言的疲憊。
    一個抱著孩子的母親，雙腿一軟，跪倒在地，放聲大哭。
    她的哭聲仿佛一個開關。
    越來越多的人癱坐在地，淚流滿麵。
    壓抑了一整夜的恐懼，在看到眼前這一幕時，徹底決堤。
    新城，守住了。
    “贏了……”
    “我們贏了！！”
    不知是誰先喊了一聲，緊接著，人群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
    他們衝出避難所，衝到城牆之下，對著牆上的士兵們揮舞著手臂，用最質樸的語言，表達著他們的感激。
    “英雄！”
    “你們是我們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