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老人的話語像是小石子投入了死水般的隔離區，激起了一圈圈看不見的漣漪。
    所有人的動作都僵住了。
    他們捧著那碗散發著濃鬱肉香的米粥，粥的熱氣模糊了他們的視線，也仿佛燙到了他們的心裏。
    去新城好像也不是什麽壞事？
    這句話，像一道微弱的光，刺破了他們心中那片名為絕望的厚重烏雲。
    “是啊……”一個抱著孩子的女人，下意識地接了一句，她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這粥裏的肉，比我指甲蓋還大……我……我好久沒見過這樣的肉了。”
    這句話提醒了所有人。
    他們低頭看著自己碗裏。
    雪白軟糯的米粒，大塊粉紅色的午餐肉，還有一些看不出是什麽但絕對是好東西的蔬菜碎末。
    這哪裏是給將死之人吃的斷頭飯？
    這在末世裏簡直是帝王般的享受！
    以前他們為了能吃上一口發黴的麵包都要卑躬屈膝，甚至出賣尊嚴。
    可現在，這樣一碗豐盛到奢侈的肉粥，竟然是新城那邊隨手就拿出來交換他們的代價！
    一個能隨手拿出這麽多精米肉罐頭的地方……會是一個什麽樣的地方？
    一個瞎了一隻眼的中年男人猛地灌了一大口粥，感受著那股溫暖鮮美的滋味滑入空蕩蕩的胃裏，一股前所未有的力氣從身體裏湧了上來。
    他抬起頭，獨眼裏不再是麻木和空洞，而是燃起了一簇小小的火苗。
    “那個新城，肯定不缺吃的！”他的語氣異常肯定。
    “對！肯定不缺！”旁邊一個缺了條胳膊的漢子跟著附和，他激動地揮舞著自己僅剩的拳頭，“不然他們怎麽會拿這些東西來換我們這些……我們這些……”
    他想說“廢物”，但這個詞在嘴邊轉了一圈，怎麽也說不出口了。
    如果他們是廢物，那新城為什麽要用寶貝來換？
    總不能在新城眼裏，他們不是廢物吧？
    這個念頭一旦冒出來，就再也遏製不住，瘋狂地在每個人心底滋生。
    “我聽那些士兵說，新城的城主是個很年輕的人。”一個戴著破舊眼鏡，看起來像是老師模樣的男人推了推鏡框，壓低聲音分析道，“據說連雷徹都在他手裏栽了跟頭。他……他或許跟陸文這種人不一樣。”
    人群的議論聲越來越大，絕望的氣氛被一種混雜著渴望與激動的奇特氛圍所取代。
    他們不再哭泣，也不再咒罵自己的命運。
    他們開始討論新城。
    開始想象那個隻存在於傳聞中的城市。
    那裏有吃不完的白米飯嗎？
    那裏的孩子能每天都吃到肉嗎？
    那裏的病人能得到真正的治療嗎？
    看守隔離區的士兵們很快就察覺到了這邊的異常。
    原本死氣沉沉連挪動一下都費勁的人群，此刻竟然變得活了過來。
    他們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交頭接耳，雖然聽不清具體在說什麽，但從他們那發亮的眼神和隱隱興奮的表情來看，絕對不是什麽壞事。
    “這幫人瘋了？”一個年輕的士兵撇撇嘴，一臉不解地對旁邊的老兵說，“吃頓好的，就樂成這樣？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要去享福呢。”
    老兵靠在牆上，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管他們呢，我們也省事，總比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好。”
    他們誰都沒有把這點異常放在心上。
    在他們看來，這群被拋棄的累贅，不過是臨死前最後的狂歡罷了。
    ……
    光複會總部，會長辦公室。
    陸文正愜意地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
    窗外隱約傳來的喧鬧聲，對他而言就是最悅耳的音樂。
    他很享受這種將一切都玩弄於股掌之中的感覺。
    林墨的每一步，都在他的劇本裏。
    “會長！”
    獨眼龍推門而入，臉上還帶著未消退的興奮。
    “事情都辦妥了，弟兄們都吃上了，一個個跟過年一樣，都念著您的好呢！”他諂媚地笑著。
    陸文緩緩睜開眼，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
    “隔離區那邊呢？”他淡淡地問了一句。
    “也送過去了。”獨眼龍嘿嘿一笑，神情變得有些古怪，“會長，您是沒看見，那幫廢物一開始還以為是斷頭飯，一個個哭喪著臉。結果一碗粥下肚，全變了！”
    “哦？”陸文來了些興趣。
    “他們不哭了，也不鬧了，一個個興奮得跟打了雞血一樣，湊在一起嘀嘀咕咕，好像真以為自己要去什麽人間仙境了！簡直是一群無可救藥的蠢貨！”獨眼龍的語氣裏充滿了鄙夷。
    “蠢貨才好。”陸文的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他們越是期盼，我們就越省心。讓他們自己滿懷希望地滾蛋，總比我們拿槍押著走要體麵。”
    他完全沒有意識到，這期盼的背後，藏著足以顛覆他一切算計的力量。
    “說的是！會長英明！”獨眼龍的馬屁恰到好處。
    “對了，明天聯絡一下岩王，讓他問問新城，什麽時候派人來接那些廢物。”陸文敲了敲桌麵，“雖然新城拿來了這麽一批物資，但是那些人多待一天，就要多消耗食物和水源。告訴岩王，就說我們光複會不像林墨那樣家大業大，養不起這麽多閑人。”
    “明白！”獨眼龍立刻答應下來。
    白花花的精米送給那些廢物吃，獨眼龍也覺得心疼。
    ……
    一夜狂歡後的光複會，空氣裏似乎還殘留著肉粥的香氣和人們亢奮的餘溫。
    吃過飽飯的幸存者們，臉上少了許多往日的麻木，走路的姿態都似乎輕快了幾分，看向那些站崗士兵的表情裏，也多了幾分發自內心的敬畏。
    這一切，都讓獨眼龍感到無比的舒坦。
    他挺著肚子，嘴裏哼著不成調的曲兒，大搖大擺地走向通訊室。
    林墨那個蠢小子，真是個送財童子！
    不僅送來了能讓所有人閉嘴的物資，還順帶幫會長把人心給徹底收攏了。
    現在，整個光複會，誰不念著會長的好？
    “接通東江，岩王。”
    獨眼龍大大咧咧地對通訊兵下令，然後抓起通訊器，清了清嗓子，擺出一副上位者的架勢。
    電流的滋滋聲過後，岩王那沉穩的聲音傳了過來。
    “這裏是岩王。”
    “岩王啊，”獨眼龍故意拖長了調子，語氣裏帶著掩飾不住的優越感，“是我，獨眼龍。幫我給你家老板帶個話。”
    他頓了頓，享受著這種發號施令的快感。
    “問問他，那條路修得怎麽樣了？他那些寶貝疙瘩，可都在我們這兒等著呢。我們光複會廟小，可不像你們新城家大業大，養不起這麽多張隻吃飯不幹活的嘴啊！”
    “我們自己的兄弟還餓著肚子呢，總不能一直用我們寶貴的糧食去喂他們吧？”
    他刻意把寶貴兩個字咬得極重，話語裏的譏諷和催促毫不掩飾。
    “我會轉告林先生。”岩王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波動。
    “那就好，盡快給我們一個準信！”
    獨眼龍得意洋洋地掛斷了通訊，仿佛已經看到了林墨那邊焦頭爛額的樣子。
    路修不通？
    那是你無能！
    現在物資到了我們手上，人也在，看你能玩出什麽花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