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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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石台階被夜雨洗得泛著幽光,石板縫裏淌著混著泥沙的水漬。昭野走在前麵,絕霄短刀在指尖轉個不停,哼著不成調的曲兒,仿佛剛才隻是捏死了一隻礙眼的蟲豸。葉臨川沉默地跟在半步之後。
“這雨還真是沒完沒了。”昭野忽然停下腳步,短刀往身後一遞,刀尖挑著個東西晃到葉臨川眼前,是半塊桂花糕,用油紙勉強包著,“喏,順來的。擺著一張死人臉給誰看?”
葉臨川沒接,目光越過顫動的刀尖,望向雨幕深處隱約浮現的建築輪廓。黃泉的正門兩側石雕惡鬼手中的燈籠在風裏搖搖晃晃,投下變幻不定的光暈。
多次吃癟的昭野也有了些怒意,他手腕一抖,桂花糕精準地落進路邊的水窪裏。
昭野拽住葉臨川腕骨按在石壁上:“今日我若不殺他,明日死的就是你。”他眼底再無戲謔,隻餘淬火般的冷厲,“莫老鬼派這差事,你真當是殺人?他是要你看清——黃泉的路,從來隻能往前踩血走,回頭就是白骨坑!你我從死鬥場出來的那一刻,便再無退路。”
言罷昭野鬆開了拽住葉臨川的手徑直朝前走去,葉臨川也緊隨其後。
就在兩人即將踏入正門時,破空聲驟起。
三支弩箭呈品字形射來,箭簇在雨中泛著詭異的藍芒。葉臨川秋月劍出鞘,擊飛箭矢的瞬間,昭野已如鬼魅般撲向左側樹叢。短刀刺入血肉的悶響與慘叫同時傳來,又很快被雨聲掩蓋。
“六處的迷蹤弩。”昭野甩著刀尖血珠從樹後轉出,嘴角扯出個譏誚的弧度,“真是越來越不長進了。”
話音未落,四周陰影裏緩緩走出十餘人,皆是黑衣蒙麵,手中兵刃在雨水中泛著寒光。為首那人啞聲道:“奉處老令,查驗任務成果。”
“查驗?”昭野短刀橫抬,雨滴砸在刃口迸碎成霧,“任青陽的手什麽時候伸得這麽長了?”
回答他的是十餘人同時結陣攻來。這十餘人招式狠辣刁鑽,分明是搏命的殺招。葉臨川秋月劍展,七根刃絲破開雨幕,精準纏上三人脖頸。但對方竟不閃不避,拚著被刃絲割喉的風險直撲他麵門。
昭野手握絕霄短刀如毒蛇般鑽入戰圈,硬生生架住兩柄劈向葉臨川後心的長刀。金鐵交鳴聲中他旋身踹飛一人,肩頭卻被刀鋒帶出一道血口。
葉臨川被帶起殺意,秋月劍柄機括連震,剩餘十三根刃絲盡數迸發。漫天雨絲仿佛被無形的手牽引,隨著刃絲織就一張蛛網,收割。眾人駭然暴退,卻仍有三人被刃網絞住,血肉紛飛。
葉臨川被這一幕弄得有些反胃,立刻變絞為困。
其餘幾人見狀竟毫不畏怯,眼中反而騰起狂熱的凶光。為首那人吼道:“殺不了魍魍魎魎,回去也是死!”眾人再次撲上,完全是以命換命的打法。
昭野眼神輕蔑,絕霄短刀嗡鳴震顫:“找死!”刀勢驟然變得詭戾莫測,竟有一絲異樣的美感。葉臨川利用秋月劍緊密配合,多次擊殺幾名攻向昭野的黑衣人。
最後一人倒下時,地麵積水已染成淡紅。昭野靠牆喘息,肩頭傷口深可見骨。葉臨川以劍撐地,嘔出口暗紅的血,昭野知道這是枯榮經的反噬再次襲來。
“還能走嗎?”昭野扯下衣擺胡亂裹住傷口。
葉臨川頷首,秋月劍歸鞘時發出澀響。兩人攙扶著踏入山門,血跡在身後蜿蜒如蛇,又被雨水迅速衝散。
修羅殿內燈火通明,卻照不透彌漫的血腥氣。任青陽負手立於階上,目光掃過狼狽的二人:“任務完成了?”
昭野咧嘴一笑,將染血的令牌擲在地上:“郡守府十七口,一個不少。倒是任處老的人……不太經打。”
任青陽麵色驟沉,殿內氣氛陡然緊繃。一直沉默的莫疏雲忽然開口:“我們四處的人何需六處來驗,任處老的手未免伸得有些長了。”
“不過是試試新任魍魍魎魎的成色。”任青陽冷笑,“看來確實長進不少。”
“試?隻是可惜了任處老手下又少了幾條聽命的差狗。”
任青陽眼角抽搐,袖中五指倏地收攏。殿內燭火無風自動,將他眼底翻湧的殺意照得明滅不定。他盯著階下相互攙扶卻脊背挺直的兩人,尤其是昭野那混著血跡的譏誚笑容,喉間發出一聲極輕的冷哼。
“牙尖嘴利。”任青陽吐出這四個字後袍袖一拂,轉身隱入高台陰影之中。
莫疏雲拾起令牌將其與兩袋子賞錢一起拋還昭野,隨及眼神掃過二人:“滾去三處,死在這裏礙眼。油布的事,活過三個月再說。”
三處藥爐,月狐正在收拾藥材,聽見扣門聲後下意識回頭看去。在發現是此兩人時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這才離開多久?你們是去屠城了?”她抄起剪子走來,利落地剪開昭野傷口附近的衣物。深可見骨的刀傷泛著黑紫,明顯淬了毒。
“六處的腐心毒。”月狐蹙眉,銀針連刺昭野肩周大穴,“再晚一刻,神仙難救。”
月狐在轉而檢查葉臨川情況時卻麵色驟變:“你又強行催動刃絲?嫌枯榮經反噬不夠狠?還是覺得自己的命夠硬?”
“神醫說笑了,我隻是覺得枯榮經反噬雖厲害,但不可不多加練習。”
月狐沒有理會葉臨川,隻是屈指連點他胸前穴位,一股溫和藥力渡入,“明晚子時來找我行針,否則下次嘔出的就不隻是血了。”
“子時呀,夜黑風高,孤男寡女,有意思有意思!”靠坐在竹椅上的昭野聽見這一句,立刻起了興致。
月狐聞言幾根銀針擲出,隻聽一聲怪叫,昭野立馬靜聲。
“若再多言,我就把你嘴縫上”月狐丟給二人幾瓶藥後轉身離去。
兩人離開三處時天色已明。昭野忽然拽住葉臨川胳膊:“喂,今天……謝了。”
葉臨川沉默片刻,低聲道:“不必。”
“你那劍法……”昭野欲言又止,最終隻是搖頭,“算了。先去吃飯。”
膳堂裏人群熙攘,卻在二人踏入時驟然一靜。無數道目光隱晦掃來,有忌憚有探究,更多是冰冷的審視。昭野視若無睹地打了兩份飯食,大搖大擺坐在了飯菜最豐盛的位置,坐下時還故意將絕霄短刀啪地擱在桌上。
“聽說你們昨晚被六處截殺了?”寒鴉端著餐盤湊近,臉上那道疤在燈光下格外猙獰,“本事真大啊。”
昭野頭也不抬:“比不上你。上次死鬥場裏裝死的本事,夠學一輩子。”
寒鴉麵色驟青,餐盤捏得咯吱作響。葉臨川忽然抬眼看他:“六處的人,不應該知道我們回來的路線。”
周遭空氣瞬間凝固。寒鴉眼神閃爍:“這不巧了嗎?二位大人回來碰上了不長眼的!”
“是嗎。”葉臨川垂眸扒飯,不再多言。寒鴉僵立片刻,悻悻離去。
昭野盯著葉臨川看了半晌,忽然輕笑:“可以啊,學會套話了?”隨及端起一碟肉菜就往葉臨川碗裏塞,直到葉臨川的碗裏堆成了一座小山。
眾人見狀雖心有不滿,但都不敢明麵發作。黃泉當中沒有人會為了一盤菜而與睚眥必報的昭野相爭,因為眾人知道,得罪了他不僅會丟臉,更會丟命。
“隻是覺得太過巧合。結束任務回來的路有很多條。”葉臨川簡單的扒拉了幾口碗中的肉山後便放下手中竹筷。
昭野笑容漸冷,指尖無意識摩挲刀柄:“看來有人坐不住了。這黃泉還真是一日比一日更熱鬧啊!”
